雁去之乡

  天下江河流至像样的城市,总要打湾或者分汊。黄河东下流经兰州,河心里搂定蒲苇丰茂的一大片荒滩,又因夕照里时有雁阵起落,人称“雁滩”。如今,苹果树、梨树、荷塘、鱼池取代了蒲苇大雁,几十里青翠堆叠如锦绣,春天花气袭人,秋季里果香漾溢,仿佛是远足的黄河怜爱曲折途程中逢到的第一座大山挟持的城市,便灵机一动,特意在它的边上搁置下一座东方的“伊甸园”。园之南侧与城接袂的那一股河水干涸了,人们稍事修整,起岛建亭,栽种桃柳、重新引进河水,形成了小碧玉式的一座水上公园。

  凌晨,曙色初启,明净的湖水刚刚摄住沿岸垂柳娉娉婷婷的影子,柳林里空地上便响起悠扬的乐曲,百多人自成队列,跳起了健身之舞。也许是舞蹈切近女人的天性罢,女性居多,人人面含微笑,轻松、大方、灵动、飘逸,这是昨宵残梦的抖落,也是上班之前的体力准备……

  朝南不远处就是闹市,那里有锃明闪亮的豪华舞厅,日暮时华灯初绽,那儿可就活跃起来了。出现于门口的,男的西装革履,发式精雅,女的描眉画眼,艳抹浓妆。旁若无人的女伴从来不理会什么门票,男子出手至少也是10元一张(5元往下的票面很难看到)。装束像行将登台的演员,神色意态却没有即将进人时的那一种神往、坦然,更没有青春男女柳月约会时的那一份甜蜜,那一等温馨。这里的身影有点诡秘,什么地方总有点儿不那么自在的遮遮掩掩,无所谓张皇,却行色匆匆。

  我向来不进舞厅,因邻居老汪的缘故,内中情景却略知一、二。老汪与我一样长于农村,后来才进居城市,身上没有丝毫舞蹈细胞。他那从农村来的妻子被女伴诱导之后,忽然对舞厅分外上瘾。他爱她,每晚舞会,只好作陪。黄昏时蹬一辆自行车驮化了妆的妻子去,后半夜驮归。难熬的是进入舞厅之后,顶部的七彩灯光旋转晃荡,音乐聒耳,人影杂沓,他坐在角上点一支烟看花枝招展的她与陌生男子共舞,旋来绕去,时隐时显, 渐渐溶入魔阵之中,自己是目不忍睹,又不能不睹。急遽明灭的灯光下愈是欢势,愈是形成高潮,老汪越是如坐针毡,不成滋味。这时,舞场管理人员宏亮的声音突然压倒了一切:“这是公共场合, 举止放文明一点!”话音刚落,乐声立即又扑了上来.....

  老汪很有感慨:“现在生活节奏紧张,劳累一天,晚上放松放松,消消疲乏,何尝不可。问题是一舞便舞到月沉西海,第二天浑身疲软,咋个工作?!”闷坐片刻,又说,“舞场不是什么好地方,跳来跳去,多少爱情给搅酸了,多少和睦家庭也眺炸圈了。”

  “全面开放,人各有性,也需要娱乐。你这是守旧吧。”

  老汪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目下有的影院里设有鸳鴦座,一面看言情片,一面来点别的,娱乐有方,享受人生,谁能说不合理呢!”他对我笑笑,“不过, 假如你想进舞厅领略一下风光的话,我劝你:千万莫与配偶之外的异性作舞伴。”说罢,苦笑着走了。

  我未进舞厅,早年却喜好舞蹈晚会,尤其是青少年的演出,亭亭朵朵,天真烂漫,可爱可亲。而今年及半百,早起到这雁滩公园里散步,眼际倏地一亮:朝霞弥天,空气湿润,天然环境之美远过于舞合粉饰之佳,舞者是自动汇拢的素不相识的人们,自欢悦中收得了早操锻炼之效。这是一方成熟了中年人的天地,个个神态专注,尽情投入,目不旁视,溺于舞乐,共同沉入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境界。

  浑黄的河道断流,一方人工明湖出现于废弃的河道;大雁从空中排着长队飞走了,柳林里崭新的舞蹈阵容取代了色调荒寒的雁阵。那边日益繁华的城市仿佛是一座巨型蒸馏器,蒸发了纯朴的天趣,遗下了金钱与豪奢;城边上这自觉形成的舞阵则不然,健康而无邪意,秀逸里出天然,分明在顽强地展示生活的另一羽翼。

雁去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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