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拿破崙遠征埃及的學者大隊,忍受士兵羞辱只為見證古文明

引言

有一事也很獨特:這麼一大批知識分子,任他們放手去幹,而所在的這個國家,當前藝術、科學頗為落後,卻有著一段高度文明的過去,「巨大怪異又雄渾」。

此行組成精采已極,亦如百科無所不包。除去足可以配備一整個城鎮的大量補給、輜重,船上還裝載著各式供機械、科學之用的各種儀器;全套印刷設備兩組,希臘文、阿拉伯文,以及其他文字字形一應俱全,外加書寫、繪畫材料;500種參考用品用書。

奇特的軍人

1798年5月,土倫港口船桅雲集如林:十五艘戰艦、一打三帆快船,還有雙桅船、各式單桅船,凡300艘各型大小船艦,到科西嘉島又另有三艘護航艦會合,運送3萬8,000名兵員與一萬名非軍事人員。陸軍軍官陣容比平常為多,將軍更甚。

隨拿破崙遠征埃及的學者大隊,忍受士兵羞辱只為見證古文明

學者之中,銓敘為「將軍」職等者包括學術界權威如多洛米厄(地質學家,日後多洛米山脈即從其名)、傅里葉(物理學暨數學家)、康特(化學家)、聖希萊爾(動物學家)、奇納(天文學家)、拉萊伊與德斯金內(醫生)、蘭可特(外科大夫)、皮耶(工程師)、赫杜蝶(花卉畫家)、維永朵(音樂家)。共有兩對兄弟,一對父子;出航時無人懂得埃及古物,回程時有了許多專家。

隨拿破崙遠征埃及的學者大隊,忍受士兵羞辱只為見證古文明

旅途的辛苦多不勝數,無法全面詳載。對學者大隊而言,此行意味著必須硬著頭皮吃苦將就,軍士也憎厭他們,輕蔑之情全不保留,還好將軍們不曾如此。

一行艦隊躲開了納爾遜,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馬耳他,在那裡拿破崙大顯其統治、改革才能;他廢除奴隸制度,翻修行政、財政、教育系統。但是在埃及登陸卻是另一回事——如今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了,納爾遜冒險挺進,駛入法方艦隊停泊的避風港,擊沉了幾艘法船,造成軍士損失,學者部隊則安然無恙。

從此刻起,這支學人隊伍也一再暴露於升高的戰鬥之下,以及當地人的反抗之中。最糟糕的磨難,則可能是許多長途跋涉、各種不同方向的穿越沙漠之旅,又累、又渴、又中暑、又沙盲,還得忍受軍隊的愚弄嘲笑,這都是為求科學成果與驚人發現的代價。

對史家來說,實非小可之事更包括以下:這些人方從他們的實驗室、畫室、教室新鮮出爐,一夕之間就把自己改頭換面變成火線上的作戰者,又建造工事、治理攻佔的鄉鎮、挖掘廢墟、利用不熟悉的材料打造器械。

這些讀書人的勇氣之高,只有他們的足智多謀可以匹配;化學家暨畫家康特,發明一種新幫浦、做出無鉛鉛筆、改良水磨的傳動裝置,還發現一種複製彩畫的方法——這可是在石版印刷發明的十年以前。所有這一切,都系因應埃及當地困境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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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學家奈可圖,研究埃及農業及當地農工的習慣;數學家蒙日算出摩西井泉(地下泉,據聞永不幹涸,相傳為摩西遇其妻處)的奇特水力原理。陸軍工程師皮耶為拿破崙指定做總部的官邸造了一座樓梯及露臺。傅里葉在微分方程與主持審訊(臨時設立,卻屬必要)之間,來回穿梭忙碌。馬賽爾是阿拉伯專家,變成報刊負責人,每十天定期發刊一次,不時包括學者的報告,更經常的內容則是給部隊看的新聞。

外科大夫拉萊伊對當地混合人口記下人種學的筆記——埃及人、土耳其人、亞美尼亞人、希臘人、猶太人和貝都因人;木乃伊發現了,他又研究香料藥物防腐的方法。當傷寒開始猖獗,隊中的眾天文學家又搖身一變,成為氣象學者,幫醫生觀測天氣、風向。科學征服了一切。

遠征隊伍的官方任務有三:

(一)研究一切有關埃及的事物。

(二)傳揚啟蒙開化的理念與生活習慣。

(三)提供政府可能需要的任何信息。

任務一與任務三圓滿豐富地完成,任務二則差強人意。當地人對這些機器、技術,可一點也不覺了不起;但是竟有這麼多外國人為了可笑理由,研習阿拉伯語文、在沙漠裡跑來跑去,才令他們感到萬分驚奇。20萬人口的首都開羅,總算同意屈就,每天把主要街道清掃兩次,並把垃圾清走。可是女人不戴面紗,則令當地人大為震驚;看見自己被人用鉛筆素描畫下,吃驚的程度稍輕,不過竟然還塗上顏色,這可真嚇死人了,豈不成了巫術作法的工具。

在西方人這一邊,對眼前的景象風光、生活形式和當地人民,倒頗覺開心有趣。幾個月過去,他們就已經把當地人視同法國人了;這種心態一向是各地法國殖民者的特色(與英式作風完全不同)。

隨拿破崙遠征埃及的學者大隊,忍受士兵羞辱只為見證古文明

在埃及,他們容忍當地所有做法,只除不講衛生一項;他們納當地女子為情婦(有位將軍還娶了當地女子為妻,並改信伊斯蘭教),他們研究本地風俗習慣,完全不帶降尊紆貴心理。音樂家維永朵一開始很拒斥各個民族的不同音樂,久之卻進而欣賞享受,甚至能分辨其中優劣,興起應有的情愫反應。調查疾病之際,醫生德斯金內吩咐助手仔細留意民間醫藥——「迷信也許能教我們一些有用的東西。」除去這最後一項智慧之言,這支學人大軍的表現及態度,實可稱「啟蒙精神付諸行動」。

拿破崙是這整項活動最高詮釋者。他建議、組織、批評、激發靈感;他是法國內各研究組織,立刻在埃及成立研究單位,切記他本人也正是其科學部門一員。

蒙日任院長,拿破崙為副院長,三個月後更親自接任院長之位。成員在一起討論,報告在地研究的資料與成果,論文一經認可,便穿越納爾遜的警戒線,連同眾人的家屬一起送回國去。邸中閒來無事,拿破崙也將思想理念做成休閒活動,把小批來客分成正反兩方,辯論事先備下的各種議題:哲學、政務、宗教或倫理等等。

這支智囊團體可謂此類首創,規模也屬最大

20個月內的成就何其豐碩,區區幾頁甚至一本書都難以盡述。最後出版的《埃及記述》,足足20卷超級巨冊——約54吋高28吋寬的超大尺寸,是為容納埃及紀念建築物的圖片——尤其是其中一圖,畫出了最微密的細節;埃及全地則製成40幅地圖。出版工作在回到法國之後開始,耗時耗力,長達四分之一世紀,作者雖可享有版稅,但是此時依當代標準多數都已達耄耋,更有不少已然去世。不過遠征期間傷亡屈指可數,最重大的傷亡要數克萊貝爾將軍被刺,發生在他繼拿破崙接任主帥職務之後。

若為這167人銘刻一個共同墓誌銘,也許可以如下:「他們採集了可及範圍之內所有的動植物相、發現了新品種、填補了已知類別之間的空隙。」

聖希萊爾孜孜不倦搜尋,採集魚類、哺乳類的標本,對他本人以及他之後的拉馬克的演化觀念俱有決定性的地位。化學、地質、地理和數學方面也有若干重大進展,埃及當地環境提供的新事例居功厥偉,茲舉一例:貝特羅研究埃及現成的碳酸鈉、碳酸鎂,證明了所謂化學親和力的觀念不正確,並提出更好的假設代之。

隨拿破崙遠征埃及的學者大隊,忍受士兵羞辱只為見證古文明

埃及古文明也向他們敞開,供他們調查研究;一開始,受希臘羅馬觀點餵養教育長大的探險家們,覺得獅身人面像、金字塔是野蠻玩意兒,但是帝王谷、石棺、木乃伊(玉手上還握著張紙草製紙)浮彫、古廟天花板上的黃道十二宮圖等等,終令他們讚佩得五體投地。他們進行測量、繪製建築圖樣、根據殘跡推斷歷史、宗教。德農筆不停歇,以畫勤做紀錄,繪下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活著的或已故的,此外更描制了一板又一板的象形文字。

在羅塞塔,士兵清理地面準備構築防禦工事,意外發現了那塊黑色的大花崗岩石板,學人大隊的歡欣更達到高峰:板上共有三種文字,象形文、俗體(埃及人日用草書)和希臘文,破解埃及文字遂有望焉,20年後,在兩位未參與此行的人士各自努力下共同完成,一名商博良,一名楊格。

《記述》卷中收錄的石板圖片為原件尺寸,原件如今則安居大英博物館內,說明文字寫道:「由不列顛軍隊所擄獲(1801年)」,按字面雖然無誤,但若加上「擄自從埃及撤出的法軍」,就更合乎事實經過了。

除此之外,埃及社會、政制、律法、宗教、經濟、技術,若情況許可,也都用統計方法勘查測量;這類調查有一個副產品,就是在開羅等地提供社會服務以及各類生活便利設施,尤其是19家醫院,還有緊急救護輸送,利用當地常用的交通工具駱駝執行。

為己之用,學人們又設立澡堂、戲院、跳舞廳和閱覽室,所有的設施無疑都向埃及精英階級開放(只限男性)。拿破崙堅持當地名流都是他的友人,全體黎民皆為他的百姓——他豈不正是阿拉最虔誠的敬拜者嗎?

地形方面的測量調查,同時也進行、完成,目的是為實現一箇舊有的主意,或者該說,為重現一箇舊有的狀況,亦即在蘇彝士開鑿運河,打通紅海、地中海之間的交通。

他們做了所有地形測量,該有的溝渠、水閘等位置也都分別指定,諸事就緒可以動手了,但是卻無錢開工,整個大計畫遂進入休眠狀態,直到進入下個世代,一位駐開羅的法國領事重新使之甦醒,運河(經重新計劃)終於1869年完工啟用。

然而當年的壯舉,早在運河最後完工的70年前,便集中了各方面的努力,實屬史前無例。學人大隊像瘋子般拼命幹活,非為趕上截止期限,而是生活中沒有其他目標,同時也想好好利用這個難得機會。

隨拿破崙遠征埃及的學者大隊,忍受士兵羞辱只為見證古文明

還有一事也很獨特:這麼一大批知識分子,任他們放手去幹,而所在的這個國家,當前藝術、科學頗為落後,卻有著一段高度文明的過去,「巨大怪異又雄渾」。更不尋常的是,這樣一支平民隊伍,竟可以在毫無準備之下突然投入戰爭,苦差還不只充軍打仗一事:在埃及、在敘利亞,拿破崙另行發動戰役,損失慘重,法國軍隊還犯下大規模的滔天惡行,溫柔的文人被迫服從,見之不覺膽寒——直到電影、電視將這類血腥送入起居室前,還沒有見過這類事例。


參考文獻:

《埃及記述》

《法國大歷史》

《從黎明到衰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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