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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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以物化和被物化的過程,從中凸顯出的“自我”困境。格雷諾耶的悲劇在於他終其一生追問、追尋自我,然而這個追問、追尋“自我”的人反倒在追問、追尋的過程中,陷入了自我的困境。

《香水》: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格雷諾耶自幼感到與眾生和世界格格不入,他渴望著與別人有聯繫。後來格雷諾耶卻試圖製作了一瓶香水來獲取與他人的聯繫,但這只是一種執著於“自我”的方式,格雷諾耶對“自我”的追尋加快了與眾生和世界進一步分裂的速度。

他太執著於彼岸的世界,必然受困於此岸世界,因為此岸世界正是相對於彼岸世界而存在的,認同了彼岸世界,也就意味著認同了此岸世界,也就製造出了從此岸世界到彼岸世界間的掙扎。

從未擁有愛與被愛的格雷諾耶,希望通過製作一瓶絕世香水獲取的愛與被愛的能力,然而製造香水的方式依舊是一種執著並強化“自我”的方式,被他所製成的絕世香水給予他的卻不是真愛,而是“自我”。

但真愛與自我卻是難以統合、甚至相悖的。格雷諾耶試圖用製造自我”瓶絕世香水的方式來填充“自我”的坑洞,但“自我”的坑洞卻是無法被填充的。而填充這一行為本身也是對“自我”及坑洞的認同,而自身的空白和填充它的偶然物之間差異是不可能消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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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印證的過程

在小說的一開始,講述的是格雷諾耶降生的時代背景,即被臭氣所充溢的十八世紀的巴黎,剛剛降生於世的格雷諾耶也呼吸於這樣的腐臭中,但他對於腐臭並沒有抗拒。他的超凡異能其實也是一種覺知自我以及外部世界的媒介,他運用這個媒介感知這個世界的全部氣味,這個世界的全部氣味在他的賦能下也是完整、統一的,沒有香與臭的界分。

雖然格雷諾耶的本體並不具備氣味,但所謂“自我氣味”也不過是一種從宇宙圓滿性中二元分離出來的概念。

在早期的世界格雷諾耶自身是一個沒有界分的純粹、完滿的整體,他就是他所發現並感知的氣味。但是,到了後半部分,格雷諾耶在歷經了遠離塵器的礦野的那場噩夢即心靈災難之後,他和他所覺知到的氣味開始逐漸產生界分,正是他樹立了“自我氣味”這一概念,又沒有從自己的身體上搜尋到能夠印證“自我氣味”。於是他和他的鼻子所觸及的氣味就主客分離。

格雷諾耶由於“自我氣味”找尋的失敗,讓他對於存在以及存在世界的感知產生一種顛覆性的疑惑,因為,對於鼻子作為第一嗅能感觸世界的他,氣味在現實的世界裡意味著每個人獨一無二的身份密碼,是現實世界對於每個個體的一種認同,因此“自我氣味”在《香水》中其實就意味著“自我”。

格雷諾耶樹立了自我氣味”,也有了“自我”這一概念。《香水》中的格雷諾耶的對於“自我”的追尋過程其實質也是對於“自我”這一概念的印證過程。

《香水》: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在《香水》中,生活在十八世紀的法國的人們呼吸於腐臭的世界,生活於腐臭世界的他們追求著腐臭的反面“芳香”。所以,香水成為了消費品,這種追求的本質就是一種理想,理想即是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蘊含著一種二元對立,對於世界本身的骯髒與齷齪的抗拒,使得人們追求齷齪與骯髒與骯髒相反的美好與芳香。

這種追求的行為導致了香水與芸芸眾生的分離,於是,香水在充滿著腐臭氣味的十八世紀的法國成為了一種被社會化大生產的消費品,香水師通過對香水與銷售而暴富,香水的製作已成為一條收穫功名利祿,通向社會金字塔頂端的途徑,格雷諾耶也通過製造香水而達到了讓世人臣服他的目的,雖然他的根本目的只是在於自我身份的印證,但它的實質與功名利祿一樣,都是通過外在的追尋來求取自我的價值的認同。

格雷諾耶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一共獵取了二十六個少女的體味,並讓她們付出了失去生命的代價。但在這樣連續性的殺戮中,格雷諾耶是從容、自若的,沒有恐懼與掙扎,在他的意識中,這些被他剝奪生命的人也僅僅是他製造香水的材料,跟那些花草植物是沒有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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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說,道德在一定程度上是社會意識形態給予個體的一種投射,是人的天然性被社會性所取代的一種過程與結果,而格雷諾耶的成長環境以及特質,決定了他被社會化道德程度是不充分的,殺害了二十六個少女,在常態的道德層面,是屬於罪大惡極的事,

在那個原本是屬於道義的主場,格雷諾耶的行刑地,卻在格雷諾耶的香水的效力下,演變成了一場人類縱慾的狂歡劇,尤其是作為道德代言人的神父竟然也身陷縱慾的海洋。

格雷諾耶是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那瓶絕世矚目的香水餵飽了他的理想,達到用它征服了世人,獲取認同與臣服的理想,在廣場上,格雷諾耶見證了自己製造香水的對於這個世界的統治力,格雷諾耶在實現自我理想的一刻,心理活動進行了生動的刻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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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迷失

在前一刻,格雷諾耶還是帶著某種快感的,這種快感又夾雜著深刻的恨意,但後一刻,他又憎恨起這些臣服於他,對他傳遞著教徒般臣服愛意的人,在心理態勢的變化過程中,格雷諾耶的心態卻劇烈的起落,他意識到被自己所餵飽的理想並非他內心真正的需要,強烈的失落與征服的快意糾結在一起,同時也意味著認識到完成自我理想之後的,理想的實現並不能填滿自己內心的巨大無邊的“坑洞”。

格雷諾耶在“自我”的基礎上,衍生而出的對“自我軀體”的認同。在那個縱慾的廣場,所有人都被格雷諾耶的香水“催眠”的時候,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最後一個被害者的父親,他是全部小說中最接近格雷諾耶內心世界的人。

雖然從傳統道義而言,他們是處於對立面,但他們在某種精神層面上,他們又能息息相通,被害者的父親甚至能在格雷諾耶的殺戮中,也將讓自己的女兒遭到殺戮的恐懼,和危機感中去認同一個兇手的鑑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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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對於藏身於黑暗中的兇手讚歎不已,他思考得越久對兇手也就越發尊敬,在廣場上的所有人都臣服於格雷諾耶的那一刻,只有他保持著相對的清醒。但是,在他懷著堅定的復仇意志衝上行刑臺的時候,他除了在淺層的道義面完成對格雷諾耶的懲罰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擔負著以毀滅肉體形式的格雷諾耶,來達到讓格雷諾耶解脫並回歸圓滿性意義。

所以,在經受著巨大的界分感,煎熬的格雷諾耶並沒有抗拒,從格雷諾耶的表情反應,此刻,他甚至是懷抱著幸福感:“他以為自己差不多是得到解救了”,迎接著那刺向自己的利劍,在格雷諾耶眼中,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識別他與他所製造的香水的人。

而這個唯一能識別格雷諾耶本身的人卻在最為關鍵的一刻,也在香水了效力下失去在格雷諾耶看來與他的香水同樣珍貴的辨識力,認同了格雷諾耶所製造的香水,當他臣服於格雷諾耶的面前,口中喊著“我的兒子”的那一刻,以此讓格雷諾耶陷入了徹底地絕望。

因為只有那個受害者的父親,才能夠分辨出格雷諾耶的身體,並非格雷諾耶所製造出的香水,否則他不會提著利劍衝向格雷諾耶,而格雷諾耶也不會懷著那種,“以為自己差不多是得到解救了”的幸福感,迎向刺向他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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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被害者目睹父親提著利劍衝向行刑臺時,他認為自己是在摧毀格雷諾耶,其實是摧毀格雷諾耶的軀體,因此,格雷諾耶希望摧毀自己的軀體從而實現自己與香水的合一。當被害者的父親也臣服於香水的效力之下的時候,格雷諾耶希望能夠以毀滅自身軀體的方式,在那一刻與香水合二為一的願望破滅。

格雷諾耶作為一個個體,他所製造的香水,讓行刑之地變成了酒神的狂歡場,他的形象與古希臘神話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高度吻合。而尼釆認為酒神正是悲劇誕生的最根本原因。

在《香水》中,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如此刻畫高潮場景:“其結果是,處決那個時代最可惡的罪犯的計劃變成了盛大的酒神節,其盛況是自從公元前二世紀以來絕無僅有的,空氣中瀰漫著沉重的情慾的甜蜜氣味,充滿著一萬個獸人高聲的叫喊,那濃和嘆息,簡直和地獄一樣。”

《香水》中寫道:“他(格雷諾耶)要成為現實世界中和凌駕於現實的人之上的全能的芳香上帝,事實上,他(格雷諾耶)是他自己的神,他是比那位在教堂裡散發出臭味的神更加美麗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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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相對於日神阿波羅所代表的理性、節制與次序,酒神狄奧尼索斯則意味著對感官的解放,對個體感性經驗的頌揚,個體通過解放感官與感性經驗的方式與萬物的高度融合,同時,還意味著對法制、倫理和理性次序的顛覆與解構。

在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筆下,行刑地的縱慾場景那場酒神般的狂歡得到了生動展現,而作者通過格雷諾耶的眼睛對在香水的效力下,也一樣身陷縱慾海洋的神父的醜態進行了刻畫,諷剌並解拘了傳統道德,諷剌了所謂的道德代言人。

同時,也刻畫了以神父為代表的道貌岸然的特權階層的真實嘴臉,這正是酒神狄奧尼索斯對於庸常倫理道德持顛覆和解構立場的生動表現。在那個縱慾的海洋,那些如同動物一般在縱慾群交的芸芸眾生,也喪失了理性與自制力。彼時,日神已離開了他們的意識,酒神已俘虜了眾生的靈魂。

《香水》: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香水》在那芸芸眾生縱慾的場面中,也凸顯了一種集體無意識的癲狂的醜態。格雷諾耶所製造的那一瓶絕世香水相當於酒神的麻醉劑,在香水的效力下,眾生都陷入了集體無意識,那狂歡縱慾的酒神接管了他們的靈魂,他們將殺害如花一般美好的少女,自己的女兒的兇手視作萬能的神和天使。

作為個體的生命尊嚴和價值,遭到粗暴的踐踏,這是受害者二十六個少女的悲劇,也是施害者格雷諾耶的悲劇。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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