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老人老屋

今年春節,回到潛江後,我專門去看望了堂嫂九貴姐。還和堂侄幸福一起到德大哥的墳前燒了紙和香,祭奠我少年時崇拜的堂哥。德大哥是去年因腦子長瘤不幸去世的,他是我的嫡親叔伯哥哥,他父親是我爸的親哥。我大伯只有德大哥一個兒子,前幾年伯母伯父先後去世,德大哥就是我們家族裡血緣關係最親的人了。德大是他的學名,我們小時候從來都是叫他的小名:定哥。大人們都叫他定阿子(娃子)。當年的定哥定阿子現在也是65歲左右的老人了,膝下有一兒二女,如果不去世正是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的時候。可惜天不佑人,定哥去年得病一個多月後便與世長辭了。

小時候,我接觸的較多的家族這邊就是定哥,大舅家那邊就是表哥續哥(龔樹民)。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放寒暑假。那時,我們住在農場,離老家30多里路,一放假,我便吵著要回老屋,目的就是想和定哥、續哥一起去玩。暑假可以釣魚捉魚,放牛割草;寒假可以參與炸荷葉子餃子,聽故事。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距今整整有五十年的歷史了。縣城有客車通往農場 ,每天兩班,上午下午各一班,票價五毛。縣城離我們老家莫市約五里路,當時老家的地名叫:潛江縣三江區莫市公社莫市大隊十二隊。出了縣城東門過了徐臺閘,沿一條蜿蜒的大堤向東,堤兩旁是稻田和池塘,夏天池塘裡嫋嫋娜娜地開著紅白相間的荷花,水面上浮著圓潤厚實的菱角藤子結著綠油油的菱角,水面上鋪著大如傘蓋的雞頭苞葉子,魚兒在清清的水裡嬉遊,農民在田裡勞作,牧童騎在水牛上怡然自得地哼著小曲。我們沿著堤一直走到錢家臺,再往東南方向走三五百米,下了大堤,就到了大舅的家。大伯家距大舅家僅一兩里路,座西朝東,門口臺坡下有一條南北向的小河,也是長滿了荷葉水草之類的,那水綠油油的,看著似乎深不見底,實際也就一人多深。河的西邊是一條路,通往甘家臺。路的西邊就是我們的祖屋,順著路的西邊走十幾米,便是用石條砌的階梯,大約有兩米高,爬上階梯是一個較大的屋場。我的印象中堂屋不大,但進屋後有個天井,房子很高大,正屋廂房拖瓢偏廈,房間很多,都很破舊。聽父親說,這房子還是在啟緒爹手裡蓋的。我估計最遲那也應該是清末民初吧,當時準備蓋三進三出的,因為漢銀爹不務正業好賭,不聽話,汪家老爹(啟緒爹夫人)一生氣,說老子對得起他了,就沒蓋了。房子除了屋頂是蓋的小青瓦之外,其它的全部是木頭做的。每個木柱底下都用石頭墊著,石頭有圓形、菱形,我們叫爽墩。那鼓皮、閣樓板都是松木杉木。特別是那個天井,給我的印象較深。下雨時,看著雨水順著瓦楞上的青苔淅淅瀝瀝滴滴嗒嗒的流下來,天晴時,從屋裡天井能看到藍天白雲和太陽,那是何等的興奮與歡快!父親說,老屋建成後,潛江的大文人甘鵬雲先生還給汪老爹(啟緒爹夫人)題了一個匾,用木頭雕刻的,掛在大堂,後來老屋拆了這塊匾一直放在閣樓上,最後竟不知下落了。我們的祖上是明洪武年間從江西移民到潛江的,到潛江的第一代祖叫向禮,向禮生了四個兒子龍、鳳、麒、麟,四大房。我們是老二房,傳至樹楠爹已是第十輩,樹楠爹的兒子叫向羔,向羔有兩個兒子,叫啟興、啟緒,啟興爹有兩個兒子,漢金漢銀,啟緒爹沒有後人,於是,將漢銀過繼給啟緒爹。之後,漢金爹沒有後人,漢銀爹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庭悅,女兒二元,後嫁給甘家。庭悅娶了陳家姑娘,後來眼睛瞎了,父親一輩稱之為瞎子老爹。瞎子老爹(我的曾祖母)的弟弟陳楚良先生,是當地有名的秀才。庭悅爹去世,一個多月後,楚良舅爹到向家淌坐館,還寫了一副輓聯悼念庭悅爹。輓聯是:上聯:我屬郎舅親,生未視其病,死未撫其棺,兩行紛紛,愧來吊之太晚。下聯:兄為箕尾客,外無懼乎禍,內無憂乎患,萬般了了,雖已死猶愈生。這幅輓聯的事父親曾親歷,所以還記憶猶新。父親說,其實楚良爹還寫了很多好文章,曾經被傳誦鄉里,可惜時間久遠,父親有些都不記得了。庭悅爹(我的曾祖父)當時是名噪一方的鄉紳,人稱庭悅大老爺。有六個兒子一個女兒,思富、思貴、思康、思寧、思學、思全,女兒叫安姑。父親是長房思富的兒子,過繼給二房思貴的。祖輩裡面,我只見過我的奶奶和繼二奶奶以及五爹么爹夫婦。其他的都沒有見過。據說,向氏的家譜就是在啟緒爹手裡續的,從向禮爹傳到啟緒爹向氏從江西過來已經是十二代了。家譜慎終追遠,上溯到向氏始祖向戍,中到魏晉的向秀向寵,再到宋朝的向敏中向皇后,一脈相承延續至今。並重新制訂了輩份祠堂和祖宗牌位。輩份的排列是一首五言詩:“漢庭思世德,晉代振家聲。裕後惟中正,光前在傑英”從啟緒爹到我這一代已是六輩人了。我的祖輩已經都不在世了,他們已經化作塵埃,永遠長眠在這片土地上了。我看到老屋時,房子已被五爹思全、桃子爺、貴爺(四祖父思寧兒子)拆了一半到別處做屋去了。么爹(么祖父向思全。我的祖父有六弟兄,么爹排行老六,潛江稱呼父輩喊爺,祖輩喊爹)一家住在北邊,大伯一家住在南邊,兩家可以互通。再南就是五爹的屋,北面是一片竹林一直繞到屋後,很大。竹林西邊住著三爺(三叔)一家。文化大革命中,老家搞新農村建設,百年老屋便被拆散,之後就蕩然無存了,現在,我連屋場臺子也不知道在哪兒了。

大伯家只有定哥一個獨子,定哥小時候很聰明,我很崇拜他。釣魚捉蝦講故事樣樣都會,每次回去我都要他給我講故事,然後我回來再講給同學們聽,可惜這些故事現在都忘了。大伯在生產大隊當了多年的党支書,卻沒有把定哥弄出農村,因此,定哥有一段時間還精神失常過,後來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後才安下心來。他說話時一說一笑,經常有些充滿鄉土氣息的俏皮話從他嘴裡出來。他學過木匠,小東小西的傢俱及修理都會。我小時候的印象,他就是個七十三行。可惜好人命不長,去年不幸英年早逝。么爹家有兩個兒子,世允叔和世平叔,我們喊他們的小名中年小(爺)和建年小(爺)。中年小(爺)和建年小(爺)喜歡吹拉彈唱,二胡笛子都是自己做的,吹拉起來一樣悠揚婉轉,十分動聽。我也耳濡目染,跟著學了一些。後來,中年爺當了老師,現已退休頤享天年,建年爺仍在為生活奔波,四處打工。現在,我偶爾回到老家,觸景生情,想起老屋和老人,一種淡淡的酸楚便湧上心頭,雖然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但那時的生活,那屋那人卻永遠難以忘懷。那情景有點像魯迅先生在《少年閏土》裡描寫的那樣。可惜幾十年過去了,那些景象和人物也一去不復返了。留給我們的只有深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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