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不知初相遇,一見無羨誤終生之六

他,昏迷了整整三日。

動用陰虎符虛耗過度,損傷太大。我每日為他彈奏《洗華》清心凝神。可終究時間太短,不能徹底消除陰邪之氣,他額間始終縈繞著一團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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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凝視著躺在床榻上的人,我用目光撫過他緊皺的雙眉,顫動的眼臉,曾經俊朗而現在卻消瘦蒼白的臉龐。耳畔傳來他唇間偶爾溢出的痛苦低吟。他所有的煎熬我都感同身受,可所有的原因我都矇在鼓裡。

魏嬰,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月有星兮星有云,心羨君兮君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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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終於醒來,四目相對,他尷尬無措,而我只有心疼憐惜。不讓他說話,凝神聽我琴音。知道他是想辯解,想說自己用的不是邪術,想說自己不用驅邪,想說自己已經好了。可他受傷是不爭的事實,而且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還會受更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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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我:“你是否也覺得陰虎符是邪,會干擾人的心神?”

他問我:“這世間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個無知無覺的東西,可以改變人的心志,從忠到奸,從白到黑?”

他問我:“這些正在斬殺溫氏餘黨的名門正派,孰正孰邪,孰黑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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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我們都太年輕,以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非正即邪。可現實卻讓我們一再困惑迷茫。

用邪法戰勝了溫若寒,是對是錯?

斬殺毫無反抗能力的溫家老弱婦孺,是對是錯?

利用怨氣幫助人間,究竟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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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歷經生死磨難,我才終於明白,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端在於心之所向。心底向善,即使在惡的邊緣,也可以開出聖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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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時看著他備受折磨的樣子,我還是想讓他迴歸那條正道大統。抓緊他的手腕,讓他凝神壓下胸口的悸動,避開他的目光,我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你可願修習《洗華》的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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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失望與受傷,他說:“藍湛,可是你也懷疑我?”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溫若寒臨死前說的話每個人都聽到了,每個人都在懷疑,薛洋手中那第四塊陰鐵,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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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如何解釋清楚,陰虎符何時修煉?何時煉成?用何物?用何法?修煉如此陰邪的法器,你究竟,所為何來?一連串的疑問如梗在喉,他眼裡愈甚的痛色在我和他之間劃下一條咫尺長溝,把兩顆心都割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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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耐住性子,告訴我是用屠戮玄武洞中發現的陰鐵劍,在近日煉成。後來我們才知道,“陰鐵有靈,四方鎮之,四方之氣,盡歸玄武”,除卻四塊陰鐵,還有一把居中平衡的陰鐵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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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他的胳膊,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說出一句“你答應過,讓我幫你!”

你答應了,就要做到!

讓我幫你,迴歸正統!

讓我幫你,控制心神!

讓我幫你……那就,跟我回雲深不知處,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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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如果不信我,又怎麼幫呢?”

“你是擔心我象溫若寒一樣,被陰鐵控制?”

“陰虎符不是陰鐵,我也不是溫若寒!”

無數漫漫長夜裡,我耳邊都會響起他在“不夜天”說的這些話,眼前都會浮現出他蒼涼而無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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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一直試圖在向我解釋,一直努力在讓我明白:世人誹我、謗我、笑我、譏我,我魏無羨都不在意,因為我主我心,我自有數!但你藍忘機不可以!你不應該!你不應該不懂我!你不應該不信我!你不應該懷疑我!因為在我心裡,藍湛,你是最不同的那一個人!

而我那個時候,和這世人,沒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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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勳帶人射殺了一群手無寸鐵的溫氏老弱婦孺,我阻攔不及,只能攔住他邁向金子勳的腳步。這個時候起衝突,一頂“替溫氏餘孽張目”的帽子扣下來,只會對他更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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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限悲涼地推開我的手:“只怕這岐山的怨靈又要多了!”心似千斤,我已看不懂這世間孰正孰邪,孰黑孰白,心中堅持了十六年的大道,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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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上,彈奏一曲《安息》,祭死者,也祭我們心中已經“死”去的少年郎!纏綿悱惻的笛聲響起,他站在不遠處,一身黑衣,一管黑笛,一曲悲歌。天際烏雲翻湧, 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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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上,人人都在歌功頌德,而本應是功勞最大的他,卻被人們遺忘了。我出去尋他,他斜倚在臺階之上,落寞地喝著酒,還不忘調侃我:“要不要來一首《洗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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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真告訴他,我正在研習新的琴譜。他哂笑出聲:“你還沒有放棄啊!真是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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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嬰,我是不會放棄的!

我認準的人,認準的事,都絕對不會放棄!

無論這個人變成什麼樣,無論他做了什麼事,我都絕對不會放棄!

無論過了多長時間,無論他去到什麼地方,我都絕對不會放棄!

可我沒有想到,我們之中,先放手的那個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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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善欲籠絡人心,鞏固勢利,當眾向江澄提出金子軒和師姐的聯姻。他又一次衝在了江澄前面,把矛盾引到了自己身上:“金宗主的美意,我們心領了……事關婚姻大事,應該先問過我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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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這世道世情越來越格格不入,不會遮掩真心,不屑敷衍假意,明知不可而為之,一個人,一身骨,傲然挺立,在這薄情的世間,深情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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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家人朋友,儘管這世間已無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在孤寂冷落的日子裡,他多麼渴望家人朋友的理解、信任、陪伴與關愛。當江澄因為宗主身份諸多掣肘之時,我卻因為猶豫懷疑把他越推越遠,直至走上那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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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雲深不知處,我找來很多曲譜,想盡快研習出最適合他的琴譜。叔父也聽說了“射日之徵”中他的事情,大為不滿。所以,他派兄長下山除怨,獨留我在家中重修藏書和家訓。我請求叔父允我去禁室,那裡有更多曲譜可以查閱,卻惹來叔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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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父親缺失,叔父待我和兄長親如父子,我對叔父亦言聽計從。只是,在他出現之後,一切就慢慢發生了變化。我從無慾無求,變成了暗生歡喜。心裡有了執念,便會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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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一部分是原著中藍湛去蓮花塢找魏嬰的情節,不喜的可以跳過。將電視和原著結合了寫,只為內容更加豐富)

我終究還是違背了叔父,趁他外出參加清談會的時機,我去了蓮花塢。兩個月了,我想看看他怎麼樣了,我想看看他還好嗎,我就是,想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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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刻著“藍氏家訓”的石碑,突然發現,在違反家訓這一點上,我和他越來越像了。山莊門口,遇到兄長,我無言以對,兄長依舊靜默良久,輕聲道:“忘機,早去早回,不要迷路了。”

我沒有迷路,可是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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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塢,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很美!盛夏時節,接天蓮葉,映日荷花,風光旖旎。去年的這個時節,他到藍氏聽學。一年時光,卻已是物是人非。

魏嬰,你在藏書閣裡寫給我的話,可還記得?如今我來了,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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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之上,他笑吟吟的聲音傳來:“藍湛——啊,不,含光君。這麼巧!”舉目望去,亭臺樓閣,紗幔飄飄。熟悉的身影倚在朱漆美人靠上,隨意垂下的手裡提著一隻精緻的黑陶酒壺。鮮紅的穗子一半挽在臂上,一半悠悠地晃盪著,在我的心中激起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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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我彷彿又看到了之前那個鮮衣怒馬恣意瀟灑的少年郎,只是現在的他,眼中沒有了星辰大海,滿面盡是荼靡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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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我,怎麼有空來雲夢了?不急的話,上來喝一杯吧。我沒空,但是想見一個人,所以來了。可是這個人,似乎並不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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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得樓來,扶簾而入,珠簾玎璫,聲聲脆響猶如音律。他仰頭喝了一口壺中的酒,無所謂地笑笑:“雲夢的酒還是比不上你們姑蘇的天子笑。日後有機會我再去你們姑蘇,一定要藏他個十壇八壇的,一口氣喝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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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後來,我幫他藏了十壇酒,一直等他來喝。實在等不住的時候,我偷偷喝了一罈,以為喝醉了,心就沒有那麼疼了。可我忘記了,酒入愁腸,只會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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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我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魏嬰,跟我回姑蘇吧。此刻尚且為時不晚,待到日後你追悔莫及……”

他勃然變色,冷冷道:“雖然我並不覺得我會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歡別人這樣隨意預測我今後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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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次雲夢之旅,在他不耐煩的一句“有緣再會吧”中匆匆結束了。下得樓來,回首仰望,窗邊之人一口氣喝光了杯中酒,眼裡盡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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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後,他帶我再遊雲夢,同樣的酒樓,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同樣的酒,卻是不同的心情。原來,在哪兒喝,喝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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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兄長也曾去雲夢找過他。還是在酒樓裡,兄長用金丹化去酒力,陪他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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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問兄長,我怎麼沒有一起來。當得知我被叔父留在家裡重新制訂家規時,他像個孩子似地大笑起來,嚷嚷著要來姑蘇看我,當年我在藏書閣監督他抄家規,如今換他來監督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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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聽到我最近在精研《洗華》,還學了幾首清心凝神的古曲時,他的刺又開始冒了出來。

“澤蕪君是刻意來雲夢規勸於我的?”

“那就是來給其他人當說客的?”

“你們藍氏家族,是不是都這麼愛管閒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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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嬰,你忘了,當年在暮溪山,你要揹我的時候對江澄說的,這不是閒事,這些事情總得有人管!為什麼落到自己身上時,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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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定法,大道有則,如若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大可以隨心所欲。可這世上每個人都長著一張嘴,都會說別人,也都被別人說。太過於自我,傷害的反而會是身邊真正關心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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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的一番話,讓慢慢冷靜下來的他陷入了沉思。他心裡終究清楚,我無論做什麼,都是關心他的。可惜,當兄長說出“你若相信我與忘機,姑蘇藍氏可以幫你重拾劍道”時,又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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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他永遠不可能重拾劍道了。他不想在我面前,失了最後的尊嚴。曾經以為可以比肩而行,如今卻已是天壤之別。他說江澄要強,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否則又何必事事爭先。他研究詭道術法,也是無奈之下另闢蹊徑,為自己爭取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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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打斷兄長:“詭道損心,虎符難控,一旦失了心神勢必……”的規勸,他又變成那個桀驁不馴,狂放不羈的落拓浪子。

“我信得過,但是我不想。”

“我倒是想要試一試,說不定,我就是這曠世奇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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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心裡,終究還是在意的。否則他也不會去問師姐:“一個人,為什麼會喜歡上另外一個人?”而且是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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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嬰,你說的那種喜歡是哪種喜歡?為什麼又至少不要那麼喜歡?為什麼害怕是給自己套犁拴韁?下次見面,我們切磋一下關於“喜歡”的這個問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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