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跟著爹下鄉看病時，在康家衝的大公路邊，看到了一件連死四個大人的憂傷事，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天，一棟由兩兄弟一起合建的紅磚瓦房在“噼哩啪啦”的鞭炮聲中勝利竣工了。
早飯過後，不但房前、屋後、兩側都擺滿了桌、凳、碗、筷，而且還有不少的人忙得轉來轉去。
那天很熱，太陽火辣辣的，酒席在中午12點多鐘就結束了。只是還有三分之二的席位沒有人座，全部空著。
下午6點，這裡就更忙了。
這新房門口不但搭了一個大棚子，而且將所有的桌凳都擠開了。裡面並排擺放著兩副烏黑的大棺材，前面各擺了一張方桌。桌上的升子內，不但插著隨風飄蕩的引魂鬼幡、三根點燃的香、一盞小油燈，而且小小的燈光時黃時綠，忽明忽暗，真好像一對鬼眼睛在閃著可怕的怪光。
這裡煙霧繚繞，紙錢飛揚，一股陰森森的涼風在屋裡轉來轉去，為這裡大添了恐怖的氣氛，無不使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那左幡上寫著房主哥的名字一一康慶。從上面的生年歿月可以推算出，死者今年正好48歲。右幡上寫著他弟的名字一一康波。也同樣可以算出，今年正好43歲。這裡，從下午開始，不但哀樂低迴，哭聲一片，而且很多的過路人都淚流滿面，憂傷不已，議論紛紛。
“這兩兄弟身強體壯，上午都好好的，怎麼下午就突然死了呢？”
“為什麼偏偏死在這大喜的歡樂時侯？”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不是得了什麼怪病？”
……
同村的人，過路的人都大惑不解。
後來，找到了他們的么叔才問清楚。原來，由於老房子的電被拆了，新房子的電還沒有裝好，電風扇無法使用，加上天氣很熱。吃完酒席後，已經面紅大醉的康波感到渾身燥熱難受。坐立不安的他，立即就想起了屋後那個冰涼的大水庫。於是，一個人偷偷地跑了過去，“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那脹得滾圓的血管和五臟六腑，哪裡受得起這個突然的冷刺激。因此，他沒遊多遠就全身抽起筋來，僅衝了兩下就再也沒有勁了，最後沉了下去。隨即，那水面上就泛起了小許鮮紅的血液。當下午四點多鐘，有人在碼頭邊發現他時，不但兩眼鼓得很大，而且樣子怪嚇人的。那些幫忙的人只好將他抬了回去，裝進了剛買回來的棺材裡。
康慶死的時間可能也和他差不多，同樣慘不忍睹。不同的是，一來他是死在水庫的另一邊，對弟的死，他根本就不知道。二來他是受不起打擊，對妻留下令人深思的《遺囑》後，故意跳進去自殺的。
她的妻子大哭著說：“他不但是一個非常精明、很有心計、又不甘落後的人，而且還是一個最講志氣，虛榮心特別強的人。他的記事本上，從他結婚當家後的這28年中，誰傢什麼時候幹了什麼好事，他花了多少錢，別人回了什麼禮物，這酒席怎麼樣，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總共花了23675元，涉及到156戶，308次。他想，根據禮尚往來的習俗，從沒做過酒席的他，估計這次擺酒最少應該在35桌以上。所以，昨天晚上，他不但吩咐辦事的人按計劃清單上去採購東西，做好各項準備，而且還對很多人誇下了海口：‘保證他家的酒席規模最大、菜樣最多、數量最滿、口味最好。要讓所有的人感覺最滿意、最熱鬧、最大方、最有特色，絕對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小氣得不如一個小孩子，只顧騙錢，連拌飯的菜都沒有。’這事，他真的做到了言行一致，不但準備工作比誰都充分，煙、酒、飲料、毛巾硬是比別人高了好幾個檔次，而且這兩位廚師，也是請來了方圓五十多里內最好的。只是，這社會的複雜，世態的炎涼，使他大打錯了算盤。不但丟盡了臉，而且還剩很多的東西不好處理，哭笑不得。上午的酒席，包括三桌未成年的小孩子在內，總共才坐了12桌。其中還有三桌泥工、木匠和副工。共收紅包3680元，包括主要親戚。酒席後，他看著剩下的一缸又一缸的雞、魚、肉、牛肉、豬腳、雞雜……他的心裡實在是難受極了。再加上某些泥木工的譏笑、挖苦，村裡人的冷嘲熱諷，他真好比萬劍穿心。萬不得已時，他眼淚汪汪地對我說：‘看來，這鬼酒席還真不是我們這些老百姓做的，今後也不要亂呷了啊！這次總算看清、看透了，我去……’他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正好是那些抬康波的人，一刻也沒有休息，又將他抬回了家。
更惱火的是，當天晚上，他們的老爹媽聽到這個肝腸寸斷的消息後，由於受不了這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突然引發心肌梗塞和腦溢血，急忙送到醫院裡後也搶救無效抬了回來。來了個雪上加霜。又只好將他倆擺到了前面。
三天後，村子裡的人將他們四個都同時葬在這個波光粼粼的水庫旁，為這裡又增添了不少的恐怖氣氛。那些膽小的女人和小孩，過了很久才敢到那裡去。
這個教訓不小啊，據說，後來，這裡的人再也不敢隨便亂做酒席了。
作者：姜友忠，湖南冷水江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本文是由長篇小說《酒席後的冤魂》縮寫而成的。該書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我今天憑著記憶再重新寫出來，為的是使那些最愛做酒席、呷酒席的人更加聰明起來。版權所有，嚴禁翻印亂改，敬請讀者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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