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是一個人的遊蕩

那是一次藝文界的聚會,有我的長輩、平輩與晚輩,因為和作家都不熟,使我有點格格不入。陸陸續續落座之後,話匣子打開,大家分享起各式各樣的安眠藥來,看起來對於安眠藥的種類都很瞭解,並且有豐富的服食經驗。這個說:“XX真的不能吃,雖然秒睡,可是第二天到中午都是昏的。”那個說:“XX也不要吃喔,上次那個誰誰誰就是吃了之後,到處打電話,笑話鬧大了。”另一個又說:“我最近託親戚從美國帶回來XX,覺得很不錯,對喔,是黃色的,圓形的,那個不錯。你也吃過?”當話題愈來愈熱絡,我感覺自己愈來愈邊緣。我並沒有失眠的困擾;也沒吃過安眠藥;應該也無法成為一流的藝術家──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失眠是一個人的遊蕩

對於自己並不失眠這件事,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有點羞於向人坦露了。如此規律的生活作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簡直是小學生等級的人生。並且,我也沒有認床的困擾,不管是在旅行中遇見什麼樣的床鋪,翻幾下就能睡著。記憶中只有一次,我曾經參加過金門的作家勞軍行程,和一位中年女作家同房,她的酒量很好,晚餐時喝了不少高梁,一進房便對我說:“我喝多了,先睡咯。”我才扭開床頭燈,想看幾頁書再睡,她的鼾聲已起。

失眠是一個人的遊蕩

這應該是我所聽過最氣壯山河的鼾聲,渾厚的共鳴,時不時還有大船入港的氣笛聲,迴盪在靜夜中。簡單的招待所隔音並不好,牆板也薄,每一次的鼾聲都振動著四周的牆壁,微微波動。夜已經很深了,鼾聲猶壯,我試著躺下來,閉上眼睛,掩住雙耳,翻來覆去,蜷縮進被子裡;在房間裡跺步,試圖把自己走得很累,卻還是無法入睡。就這樣看著玻璃窗的天光漸漸明亮,鼾聲突然停止,一瞬間我感到無比的虛幻不真實,若不是林間的鳥雀歡快地啼叫,我可能以為自己已離開了人間。

當我把這個難得一見的失眠事故,說給常常失眠的朋友聽,朋友卻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回應:“這不是失眠好嗎?這是被吵得睡不著。”

哪怕是在失戀的時候,我的頭靠在枕上,哭著哭著也就睡著了。直到前些年,我常像發生時差那樣的,在半夜醒來,翻來翻去,異常清醒,很花一些氣力,才能再度入睡。這應該是失眠了吧?我去看醫生,說明了自己的狀況:「我想這應該是失眠,需不需要吃點安眠藥呢?」女醫師鐵面無私地說:“你這是更年期,正常的。”“正常的?”我像學舌鳥一樣地重複。“更年期,很正常。”醫師下了定論。當我還坐著不想起身,護理師已經叫了下一位。

更年期的附贈禮物,原來就是睡不好,卻也還沒到達失眠的等級。我常想象失眠的人其實是在深深的夜裡,展開枕頭上的一個人的遊蕩,遊蕩的目的地是黑甜的夢鄉,只可惜迎來的往往是清晨的曙光。

失眠是一個人的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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