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和奶奶(一)

我的爷爷和奶奶(一)

爷爷奶奶都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最青春的年纪,全在旧社会时期。那时候哪里有什么自由相亲哟,都是媒人介绍。不过我的爷爷奶奶,却是表兄妹结亲,长辈先看相中了对方的子女,看对了眼,然后请媒人走个程序罢了。

爷爷奶奶结婚后的生活,是相当贫困的,别说隔夜粮了,常常是有上顿无下顿,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以至于头两胎都夭折了。一个活了九个月,折于深秋的风寒,村里的赤脚医生用了十几种草药,换了七八个土方子,还是没留住。另一个活了一年零四个月,赶上解放前的大饥荒,粮食颗粒无收,地里的野菜来不及生长就被挖完吃尽,最后大人只能吃观音土度命,一岁多的孩子却吃不下,最后活活饿死。

据说奶奶大病了一场,和爷爷分房睡了三年多,一直到解放后,不至于饿死人了,才结束分居。然后,我大伯就出生了。

然而,大伯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也不是天生聋哑,就是怎么教都不会学说话。奶奶就让大伯拜了村口小溪边的一块硕大黑石当了干爹,逢年过节都祭拜一二。还给大伯取了个小名叫“石头”,整天“石头~石头~”的叫着,也没一点效果。

眼看大伯又长大了一岁,虎头虎脑的很壮实,还是不会说话。奶奶急了,整天骂爷爷。爷爷自己心里更着急,便萌生了去武当山朝拜许愿的念头。

我的老家在鄂西宜昌,毗邻武当山。在大伯四岁那年的冬天,爷爷背了十斤灯油,十斤麻糖,徒步到武当山许愿。途经保康,房县,连续走了九天,布鞋都磨掉了底子,才到达武当山。

具体的朝拜经过,爷爷没有跟我们这些子孙辈细讲,爷爷只是讲过,到达武当山山脚下之后,先要洗澡换衣服,然后一路爬山一路磕头,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到达山顶,中途就在山路上和衣睡了一夜,不敢生火,差点冻死。

朝拜的过程异常艰辛,翻山涉水,几乎都在走路,没睡过一个整夜觉,以至于爷爷回来后,也小病了一场,那年的春节都差点没法过。

在等待和期盼中,又过了一年,大伯依旧还是不能说话。爷爷有些放弃了,跟奶奶说不再要孩子了,养大伯一辈子。奶奶不但破口大骂,还举着高粱条子(红高粱杆扎的扫帚)追了爷爷好几条弯(山坳),说爷爷头年的朝拜不诚心,应该再去一次。

于是爷爷不但又背了灯油和麻糖,还东凑西借了一大把零票子,凑齐了十五块(55年之后的第二版新人民币,一块以上的都很罕见,多数是分票和毛票),再次踏上了武当山朝拜许愿的路途。

这次朝拜,爷爷奉上灯油和麻糖之后,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在山上又待了五天,家里带的最后一块干粮都吃完了,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苦苦哀求下,终于得到了一个道士指点迷津,去烧龙头香。

犹记得当年爷爷跟我们讲这一段的时候,神态是少有的严肃、虔诚,还有掩饰不住的丝丝得色,话语间都是对自己的肯定和自豪。

同样的,爷爷没有多讲,只是讲到,他去烧龙头香的前半个月,有人在烧龙头香的时候,失足掉下了悬崖……

返回时,爷爷把一大叠毛票凑成的十五元捐了,得到了一个武当山道士画的符箓。回来后,就用布口袋包起来,挂在了大伯的脖子上,跟着又是浓浓的期盼和等待。

又过了一年多,大伯五岁半的时候,奶奶终于认命了,不再拜祭村头小溪边的大石头了,也不再逼着爷爷去武当山朝拜许愿了。爷爷当了村里的会计,又攒了点钱,准备带大伯到县城去好好看看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大伯就喊了声“爹”。

八岁的时候,说话还稍许有点结巴的大伯,才进学堂启蒙。

爷爷奶奶坚信大伯之所以能开口说话,是两次朝拜武当山的结果,尤其是第二次烧龙头香,简直就被奶奶认定为是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壮举,被奶奶牢牢记在心里,逢人就讲,这一讲,就讲了一辈子。

大伯八岁的时候,爷爷第三次去武当山,这次不是去许愿,而是去还愿的。

时间已经到了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期,生活稍稍宽松了一些,爷爷请了两匹驮马,驮了好多东西去还愿,还许了愿,只要大伯以后能光宗耀祖,爷爷就再上武当山。

可惜大伯能说话之后,反而少了几许激灵劲儿,进学堂读了好几年,都没什么长进,一本《三字经》倒是背的滚瓜烂熟,一手毛笔字也写的漂亮,其他的算术什么的学科,奇差无比,复杂一点的帐都算不来,在农村待了一辈子。

爷爷临终,都没能第四次去武当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