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荠荠菜

早晨,零零星星的雨点把我带到田埂上,这时我才感到春寒料峭已经褪去。远望山坳里翠绿的麦田和怒放的山桃花,我意识到,又一个春天来到人间。再看村庄前的那棵翠柳下,一弯清清的小河在静静流淌。田野里农民开始播种,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香气。猛然,我看见脚下一朵朵荠荠菜,水淋淋,鲜嫩嫩,星星点点。心里不由感到一阵伤楚,妈妈离我们而去已经六年多了。荠荠菜,那是养育我们的生命之菜。我蹲下身子,慢慢地摘了几朵荠荠菜,掬在手心端详良久。于是我的思绪回到四十年前。

妈妈的荠荠菜

  那是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春天,一个刚刚下过微雨的早晨,我跨着篮筐,带上铲子,领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一前两后,摆开阵势,像轻盈的燕子,飞过田野,直奔向沟凹那边的山地里,去完成每年春天里妈妈多次交给我们的任务。山坳里的空气很清新,像滤过似的。对面山坡上盛开的山桃花,好似天上落下的一片一片的朝霞,粉彤彤,红艳艳。松软的泥土里,那数不清的荠荠菜,水淋淋,嫩鲜鲜,探头探脑,宛若漫天的星星。我们一见这满地的荠荠菜,高兴的手舞足蹈,如数家珍。因为妈妈说捡回荠荠菜后,她就给我们做好吃的玉米面菜糊糊。妈妈给我们的任务是每人拣一筐。看看这么多的荠荠菜躺着等我们拣,我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我们开始工作,随着小手和铲子在土壤和篮子之间来回舞动,那一朵朵荠荠菜就快乐地跳上篮筐,不一会儿筐就满了。我们拽着沉甸甸的篮筐,学着妈妈的样子,到沟凹那边清清的溪水里,把荠荠菜一朵一朵洗得干干净净。我们迎着微风,唱着童谣,在太阳爬上山顶一竿高的时分,拽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回家了。

妈妈的荠荠菜

  妈妈在门口已等候多时,她看着我们拽着的篮筐里的荠荠菜,高兴的合不拢嘴,夸我们已经长大,会帮她拣菜了。妈妈说我们已经饿了,得赶快给我们做玉米面菜糊糊。说实话,我们早已有些饿了。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只记得那是一个饥饿的年月,我们在饥饿里读书、劳动和游戏。饥占据着我们的空间,饥饿真的很可怕呀。

妈妈的荠荠菜

  我们兄妹五个迫不及待趴在锅边看妈妈做饭。妈妈先把荠荠菜倒进开水锅里煮了一会儿,就再往锅里面撒玉米面,并一边撒一边用竹棍搅和。这时候我就习惯地蹲在灶台下往灶膛里添柴火,并时不时地抬头问妈妈熟了没,妈妈总是说:“林子,饿了吗,快熟了。”于是我就又不声不响的低下头继续添柴火。其他四个围着锅台边,脖子伸得老长,仍然不声不息的等待。这时,屋里只有妈妈搅和饭团的有节奏声音。我们感到时间像凝固了一般过得太慢。猛然间,我闻到饭香了。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五个都叫起来:“熟了!妈妈!”这时候,妈妈就乐乐呵呵的说:“熟了,孩子们,都来吃吧。”只见妈妈一揭锅盖,满屋飘的都是饭香啊!看着锅里由翠绿绿的荠荠菜和黄亮亮的玉米面混合搅成的饭团,我们都下咽了几口唾液。妈妈用五个黑瓷碗把菜糊糊盛到炕沿上一字排开,每碗里撒少许盐,并嘱咐我们用筷子搅一搅再吃。但我们那顾得上搅和饭团,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妈妈的荠荠菜

  这时,妈妈坐一旁总是乐乐呵呵看着我们吃,但她不吃。妈妈看我们吃得很香,就摸着小弟的头说开了家里的境况:当时人家生产队按劳动日计工分,再按工分分粮食。因爸爸常年在外行医(每月只挣十元工资,其中五元交生产队),没功夫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妈妈呢要给我们兄妹五人缝衣,做饭,供我们上学,屎一把尿一把拉扯我们,还是没功夫去参加队里劳动。因此生产队几乎给我们家分不到粮食。妈妈每次给我们说起家里的境况,脸上总是带着很多暗淡。后来我们懂事了,每逢吃菜糊糊的时候,就不让妈妈再说家里的事,催促她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免得她伤心,可妈妈总是说她不饿。其实她这是要故意留给我们吃的。妈妈的理由是,这山里春天的野菜,营养好,我们正长身骨子,应该多吃。可谁知道妈妈的心思呢。

妈妈的荠荠菜

  俗话说,半年菜半年粮。家里缺钱少粮,妈妈就是用这野菜给补充,好不让我们挨饿。为了哺育我们,妈妈每年盼望春天到来,好实施她的“菜篮子工程”。从大雁北归,到谷雨点豆,她都要挎上竹篮,带上铲子,到山坳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采摘野菜:荠荠菜,苜蓿,苦菜,乌龙头。随着时令的交替,妈妈把家乡能吃的野菜都要采摘来让我们吃。一春又一春,山坳里到处留下里妈妈的脚印,妈妈的荠荠菜把我们养大成人。然而妈妈的鬓发霜白了,手指干枯了,脊梁弯曲了。

妈妈的荠荠菜

  转眼间,我高中毕业了。天地间一声惊雷,改革的春风吹到山乡僻壤。村民告别了饥饿,脸上都洋溢着微笑。春天的脚步近了,妈妈仍旧挎着她的竹筐到山坳里去,这样家里的饭桌上就多了一道我们总是吃不厌的家常菜。我们都劝妈妈别去了太累,妈妈总是留恋她的春天里的荠荠菜,乐乐呵呵地说,这个山里的菜干净(意思是环保,没农药化肥,没污染),吃了对身体有好处。并有板有眼地给我们算计着,多吃山里野菜还能省下买菜的钱。

再后来,我们离开妈妈到外地去工作,离家远了,没时间陪陪她老人家。可是,每年春天妈妈总是忘不了托人捎来她拣的荠荠菜,同时还带来口讯:让林子尝尝新鲜野菜,换换口味。这时候我们吃妈妈捎来的荠荠菜,感到的确比餐桌上的珍馐好吃多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种生命之菜的好感愈来愈重,以至演绎成一种难已忘却的永恒怀念。

妈妈的荠荠菜

  六年过去了,我们再没有吃到妈妈的荠荠菜了!现在回想起来,为了这个家,妈妈在离世之前就已经积劳成疾,心力交瘁。他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牵挂,带着沧海桑田浸渍的辛劳,带着乡邻有口皆碑的真善,离开了我们走了,走了!妈妈,您已经够累了,您就安息吧!妈妈,你现在在那边还好吗?林子想你啊!

牵着的无尽思绪,捧着鲜嫩的荠荠菜,我仿佛看到了慈祥的妈妈。

妈妈的荠荠菜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