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樣出門夜跑。
路過紅燈的時候，我停下腳步，總覺得身後有人在跟蹤我。
到底是誰一直鬼鬼祟祟跟蹤我啊？！
我猛然回頭數次，卻並未在深夜的街頭看見第二個人。
如此反覆幾次，我的跑步節奏反倒是被打亂了，最後我不得氣喘吁吁地摘下耳機，在馬路牙子上做起了拉伸。
我一低頭。
一隻蚊子晃晃悠悠飛到了我的腿上。
我正氣不打一處來呢，抬起手便要拍扁它。
“且慢！”
四下無人的街道中，突兀地響起了這麼一句話。
我愣了一下，但還是把巴掌拍了下去，然後警惕地張望四周:難道我的直覺沒錯，真的有人一直跟蹤我？
四周仍舊是沒有任何人。
這時，又一隻蚊子飛到我的眼前。
蚊子說:“我跟了整整一路，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說話嗎？”
我揭開手掌，手心處沒有任何血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聲“且慢”也是這隻蚊子發出的聲音。
我想，既然今天提前結束了跑步，一個人走回家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跟這隻會說話的蚊子好好聊一聊。
蚊子縈繞在我的耳邊，道:“因為我不是一般的蚊子。”
我說:“但你嗡嗡的聲音和別的蚊子一樣煩人。”
蚊子毫不在意我的話，接著說:“別的蚊子是根據二氧化碳濃度來尋找獵物，而我不同。你猜我是根據什麼？”
我笑了:“還能根據啥，根據活人唄。這大街上就我一個人，你想找別人也找不到啊。”
嗡嗡。
嗡嗡。
蚊子在一陣嗡鳴聲中，緩緩說道:“是根據悲傷濃度來尋找獵物。”
我失神了片刻，隨即笑道:“你開什麼玩笑，我這麼愛運動、愛生活的一人，還能因為什麼而悲傷？”
蚊子道:“我猜是因為感情。”
“你知不知道你很煩人誒。”
我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蚊子纏著我，在我身邊飛來飛去，表示想聽聽我的故事。
我被吵得煩了，只好說:“我失戀了。”
蚊子像是來了八卦的興致，頓時上下翩飛，問道:“具體講講？講講嘛，講講嘛，跟一隻蚊子講話又沒什嘛！”
我只好說:“我前女友特別煩人。她總是黏著我。我最煩的就是她這一點。異地的時候一天能打二十個視頻電話，在一起的時候恨不得掛在我身上，我被她搞得一點私人空間和時間都沒有了。”
蚊子分析道:“聽你這意思，你既然這麼煩她，失戀了你應該很開心才對啊？”
我聳聳肩:“是啊，我也覺得我很開心。可你偏偏要說我什麼悲傷濃度高。”
蚊子一本正經道:“二氧化碳濃度和悲傷濃度，這些數據是不會騙人的，除非……”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蚊子。
它話鋒一轉，道:“除非是你在自欺欺人。”
在蚊子的逼迫下，我不得不回憶起失戀前的記憶。
我告訴蚊子，有一次我也是夜跑，她卻偏偏要隔三差五地給我打電話，最後我接起電話衝她吼“別再給我打電話了”，她才沒有繼續下去。
我還告訴蚊子，有一次我通宵打遊戲，和朋友們廝殺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跑到網吧門口堵我。
我也告訴蚊子，前段時間我在過馬路的時候，因為接她的視頻電話沒有看見紅燈，被車撞進了醫院。
我問蚊子，你說這樣的女朋友煩不煩。
是你的話，你分手之後高興不高興？
蚊子沉默了半天。
我問:“你怎麼不說話？”
蚊子說:“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和一個自欺欺人的人溝通。”
蚊子問:“如果你的前女友還能出現在你的面前，你會抱住她嗎？”
我下意識地點頭，回過神來之後，才失望地搖了搖頭。
“她死了。”
蚊子遲疑了一下，說:“抱歉。”
我告訴蚊子:“沒關係。”
“其實啊，她要是真能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管她是人是鬼，我肯定都會一把抱住她。”
蚊子問:“可你不是嫌她煩嗎？”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沒和你說全。”
夜跑那次，她三番五次打我電話，其實是想提醒我馬上就下雨了，在我吼完她之後沒多久，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我一個人站在街頭就像個傻子。最後還是她不顧一切地打著傘，沿著我平時夜跑的路線，一點一點追上我，等把傘送到我手裡時，她也已經渾身溼透了。
而通宵那次，她站在網吧門口堵我，其實也沒有攆我回家的意思，她是怕我不吃早飯傷著胃，才特意早起買了早點讓我和朋友們一起吃。
至於被車撞進醫院那次，其實也是我自己的問題啦。我是在掛掉電話之後，自己心不在焉，才沒注意紅綠燈的，和她完全沒有關係。
當我把所有的故事補全後，蚊子才問道:“她煩你，恰恰是因為她太愛你。所以……其實你早就知道這些了？”
我點點頭。
“是啊。我雖然嘴上嫌她太煩人，可實際上卻很享受……能被一個人這樣放在心窩裡，是莫大的幸福啊。”
蚊子道:“但你表現出來的卻完全不一樣。”
我嘆了一口氣:“我啊，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就像剛剛你說我悲傷濃度高，我也不願意承認一樣。”
蚊子想了想，又問:“你好像快到家了。你有什麼還想跟她說的話嗎？”
我搖搖頭:“沒有。”
蚊子問:“真沒有？”
我猶豫了:“有是有……可她已經不在了，我再說什麼她也聽不見了。”
蚊子道:“你儘管說吧。只要你有心，她就一定不會聽不見。”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
“我……我很想你。你走的這段時間，我真的很想你。”
說著說著，我的聲音竟哽咽了起來。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就連你的死，也是因為給我輸血……可你一直想聽的那一句話，我卻從來沒能親口告訴你，我真沒用，我真沒用……”
吧嗒。
吧嗒。
眼淚滴在地上。
蚊子輕聲道:“你就把我當做她吧。你說吧，她一定能聽見的。”
我睜著紅紅的雙眼，緩緩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其實我一直都很愛你，我一點也不嫌你煩。對不起，對不起。”
我在空無一人的街頭，就這樣哭成了淚人。
蚊子也不知如何安慰我，最後只能在我的耳邊說道:“別哭啦，別哭啦。”
我仍舊哭個不停。
蚊子說:“本來我是要來吸你陽壽的，現在想想，還是吸你一口血吧。”
淚眼朦朧中，我看見這隻蚊子飛上我的唇邊，狠狠地嘬了一口。
我“哎喲”了一聲。
蚊子調皮地飛了起來，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若有若無的一句話:
“哎呦什麼哎呦，這血啊，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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