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人如何緩和內心的矛盾衝突?

梁漱溟:人如何緩和內心的矛盾衝突?

在人生的時間線上須臾不可放鬆的,就是如何對付自己。如果對於自己沒有辦法,對於一切事情也就沒有辦法。我們都是活人,不做鄉村工作也得生活;但是如何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順順當當,就不容易。假如此人是資質很平庸的,他自己內心的矛盾衝突或許少;這個意思就是說他還好辦。若是資質很聰穎的人,他自己有點才氣,其問題就越複雜,越難辦!雖然他才氣有,聰明有,但怕他私慾也比旁人盛,比旁人多。大概有聰明的人,好出風頭,愛面子,對聲色貨利等等,格外比旁人貪,格外比旁人求;這是他斬不斷的病。本來他要強的心也比旁人明白,可是他為壞的心也比旁人高;如果內心不澄清,認不清楚自己,這時他心裡一定有許多問題。教他去作鄉村工作,也一定有很多問題;因為他不能對付自己,則終日惝恍,精神上得不到安慰;自己先不安,還有何法去做鄉村工作呢!

我自己過去的經過,大家於我“自述”一文中可以見到一個大概;不過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說。我在二十歲的時候,曾有兩度的自殺,那都可以表現出我內心的矛盾衝突來。就是自己要強的心太高,看不起人家,亦很容易討厭自己;此原故是一面要強,一面自己的毛病又很多,所以“悔恨”的意思就重,使自己給自己打架;自己打架,打到糊塗得真是受不了的時候,他就要自殺。

如何才能夠使內心的矛盾衝突平下呢?在這個地方,本來宗教很有力量,他能夠幫助著人“懺悔”,幫助著人“自新”。也只有“懺悔”“自新”才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在我說,卻不是得到宗教的幫助,所以也不能以宗教指點人。不過“懺悔”“自新”,是大家要刻刻在唸的。如果誰能夠對自己的責備越嚴,其“懺悔”也越深,這種人大概都是好人。不過在他心裡有極煩悶複雜的問題而不得解決,所以容易出於自殺之途,這時候最要緊的是:幫助著他“懺悔”、“自新”。

我的“懺悔”“自新”,不是從宗教來,可以說完全是從對人類生命有了解,對人類生命有同情這個地方來的,所以也每每從這個地方去領導人“懺悔”“自新”。所謂對人類生命有了解是什麼?就是了解人類生命當真是可悲憫的。因為人類生命是沿著動物的生命下來的;沿著動物的生命而來,則很近於一個動的機器,不用人搖而能自動的一個機器。機器是很可悲憫的,他完全不由自主。我之所謂可悲憫,就是不由他自主。很容易看見的是:我們活動久了就要疲勞睡覺,不吃飯就餓,很顯著的像機器一樣。其他好惡愛憎種種情慾,多半是不由自己。看這個貪,看那個愛,怠忽懶惰,自甘墮落,不知不覺的他就那樣。照我所瞭解的,人能夠管得住他自己的很少。假如好生氣,管住不生氣好難!他不知怎的念頭就起了。更如好名、出風頭等,有時自己也知道,好歹都明白,可是他管不了自己。

因為我對人類生命有了解,覺得實在可悲憫,可同情,所以對人的過錯,口裡雖然責備,而心裡責備的意思很少。他所犯的毛病,我也容易有。平心說,我只是個幸而免。例如在男女的關係上,發生什麼不規則的行為,不對的事情,我回頭看我自己,只是幸而免;因為這樣的念頭我都動過,不過沒有成了事實,僅是倖免而已。這樣對人類有了解,有同情,所以要幫助人“懺悔”“自新”,除此更有何法!人原來如此啊!你自己原諒你自己罷!大家也都各自原諒自己罷!“過去的不說了,我們再努力開拓生命罷!”只有這麼一句話。

在中國古人袁了凡有兩句話說得很好:“以往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這個話實在說得好!如果內心有矛盾衝突的人,我們可以告訴他:“你懺悔自新罷!”“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啊!可是當真去“懺悔自新”,又必須看透自己過去所犯的毛病是機械、可憐、糟糕!這時他才能真對自己生一個悲憫心,把“悔恨”轉為悲憫,自己可憐自己。到了悲憫的心境,自己就高超了一層;自己不打架,不矛盾衝突,這時就無物擋住自己,於是真能夠“懺悔”“自新”,開拓新生命了。

在新生命開闢出來的時候,他與從前不同的是在什麼地方呢?即是從前這個也貪,那個也愛,小的舒服,小的便宜,以及物質享受。這樣的私慾私意多,心動的地方太多,沒有走上一條大道,因此心才這兒跑,那兒跑,鬼鬼祟祟的亂竄亂穿。在“自新”的時候,就是回頭一看,看清了許多都是機械、可憐、糟糕、要不得!把好惡的心,真的好惡的心透露出來,覺察出從前的雜雜碎碎,都是臭的,所謂“如惡惡臭”。由惡才能知其臭,才能看不上,才能夠捨棄。如果真的對於這個東西惡,知道往好處去用力,生機就能夠透露出來,彷彿鼻子聞出臭香來一樣。聞出臭香來,就是鼻子的聰明。這樣知道臭香,他才能“自新”。孟子很發揮指點這惡絕的意思,“毋為其所不為,毋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這話說的實在到家。人原來是分得出來是非——因人都有不偷東西的心思,不要作的就不作,這就是“義”;人都有不忍害人的心思,在此擴充,就是“仁”。都是指點在親切的地方去“自覺”。好惡讓他明顯,讓他有力量。

各位同學趕快反省罷!自己從前所犯的種種毛病趕快檢點一下罷!不要說我沒有較重大被人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誇張、好出風頭的心,都是要不得。這種心不死不行!此心不死,不能作鄉村工作,即使旁的毛病沒有。可是懶散不振也不行!這種懶散不振,就是機械性、不由自主的下賤性,是從內心的矛盾衝突來。自己雖然也有要強心,但是自己和自己一打起架來,就憧憧無憑,把不住舵,很容易懶散;懶散是不行的!我們作鄉村工作,必須把大毛病小毛病都要杜塞,發揮真正的生命力量,很順的發揮生命的力量,對自己有辦法,自己先不成問題,這樣下去做鄉村工作才有辦法。

然而如何杜絕毛病的流露呢?只有“懺悔”,只有“自新”,在“懺悔”中是一面深深的痛責,一面也要同情人類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不要怪他。能在這裡用力,氣才壯,志才堅;所有過去的毛病,不拖他,不帶他,務期嶄然一新,如用過的紙張一樣,毅然把他燒掉,另立日記本,重新開頭;非如此不可。

我所說的話大概是這樣。須大家在清淨無人時,自己反省,鑑察過去;把從前不對的地方,深自“懺悔”掉淚,拋開過去。不“懺悔”,不拋開,不打主意,是不行的!越是自己要強的,越應要求解決這個問題。自己的問題,自己知道的最親切;也就是說自己的問題,必須自己知道去解決,才能夠下去作鄉村工作。

梁漱溟:人如何缓和内心的矛盾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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