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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道青樓女子水性楊花，卻不知，多少薄情郎以“吾非良人”的藉口誤了她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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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秦淮八豔”之一，馬湘蘭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也不是最後一個，但那份至死不悔的痴情著實令人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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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花中君子，馬湘蘭，人如其名，清新脫俗，相貌雖不及陳圓圓、李香君出眾，還有一雙被笑侃的大腳，可在文學、繪畫、戲劇領域豔冠群芳，且仗義豪爽，常接濟貧弱，頗有俠女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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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樣一位不可多得的女子，一生未能與心愛之人共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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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月橋邊幽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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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躋身煙花柳巷的女子，都有一段心酸往事。馬湘蘭的故事始於明世宗嘉靖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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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傳，她祖籍湖南，是書香門第之後，在朝為官的父親為她起下“守貞”這個名字，小字玄兒，又字月嬌，因在姐妹中排行第四，被乳孃喚作“四娘”。儘管父親官位不高，但一家人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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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資聰穎的馬湘蘭自幼受到很好的教育，讀書識字，一點就通，怎奈八歲那年，因奸佞小人陷害家破人亡，投親無望，被騙賣教坊，可憐一朵空谷幽蘭從此淪落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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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命運牽引，昔日的千金流落金陵，憑藉過人才藝，十六七歲已紅遍十里秦淮岸。在紙醉金迷的風月地，馬湘蘭的出現無疑為混濁俗世注入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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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她撰寫的詩集《湘蘭集》與劇本《三生傳》被後人津津樂道；由她教導的戲班能演出《西廂記》全本；由她繪製的蘭花圖是無數貴族子弟競相爭奪的珍品，今天的北京故宮和日本東京博物館內還收藏著她的墨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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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廣記》中曾描述馬湘蘭的形態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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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開滌，濯濯如春柳早鶯，吐辭流盼，巧伺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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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春柳柔媚纖細，如早鶯音色婉轉，一個素雅清麗的女子形象，在眼前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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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歷代畫史匯傳》稱讚馬湘蘭的畫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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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仿子固，竹法仲姬，俱能襲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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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固”是指南宋畫家趙孟堅，用筆流暢，風格雋雅，尤以《墨蘭圖》傳為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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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姬”是指書法家趙孟頫之妻管道昇，她本人也是一位技藝超群的畫家，筆下的梅、蘭、竹靈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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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同兩位藝術大師相提並論，可見馬湘蘭的確實力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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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間還流傳著一則趣事。某天，馬湘蘭正對鏡梳妝，新來的丫鬟因瞧見一支玉簪造型精美，拿在手中把玩，沒想到竟墜在地上摔碎。丫鬟淚眼汪汪，趕忙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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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湘蘭非但沒有責罵，反倒笑稱許久未聽到如此清脆的聲響。要知道，這是她平日非常珍愛的髮簪，對僕人的失手亦能平和寬慰，足以見證馬湘蘭的豁達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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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沒錢應試的落魄書生，還是遭遇洗劫的商賈，馬湘蘭總會盡一己之力予以幫扶。但面對貪戀美色、目不識丁的粗俗之輩，她向來閉門不見。冰火兩重天的態度招致不少非議。馬湘蘭依舊我行我素，不願趨炎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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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馬湘蘭當年紅到什麼程度，且看白鷺洲內的玩月橋就能明瞭。厭倦喧囂的馬湘蘭在附近蓋了座別緻小樓，宅子不大，環境高雅，院內曲徑通幽，植遍蘭花，微風襲來，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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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湘蘭每日在此閱書撫琴、養花品茶，儼然一個風韻貴婦。時有文士與之攀談，她的善解人意與遠見卓識總能令人心情舒暢。當華燈初上的中秋佳節來臨，慕名前來的各地才子便先後踏過玩月橋求見佳人，月光皎潔，水波粼粼，人影搖曳，霎時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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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隨著明朝滅亡，玩月橋已物是人非，人們還是會忍不住懷念那副盛景，更有詩篇追思曰：“風流南曲已煙銷，剩得西風長板橋。卻憶玉人橋上坐，月明相對教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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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表面的人聲鼎沸並不能撫平馬湘蘭的寂寥。內心再強大的女子也會渴望與靈魂伴侶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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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幸的幼年到孤獨的年少，再到豔名遠揚的後半生，她經歷了太多坎坷，想要的不過是個懂她、敬她、護她的人。馬湘蘭自以為遇見了對的人，殊不知，正是這所謂的真命天子，作踐了她的一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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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相知難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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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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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年長自己十三歲的文人王稚登邂逅時，馬湘蘭正值花信。一個懷才不遇，一個備受追捧，卻因思想的共鳴結下不解之緣。但世間並非所有相遇都能開花結果。有緣無分，大概是對這段感情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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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王稚登，你可能不熟悉，說到他的老師，你一定久聞大名。其恩師正是與唐伯虎、祝枝山、徐禎卿並稱“四大才子”的文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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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文徵明真傳，王稚登自然資質不差。他四歲能做對子，六歲寫得一筆好字，十歲吟詩作賦信手拈來，成年後書法精妙絕倫，行、草、篆、隸皆精通，但仕途一直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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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三年，二十九歲的王稚登滿懷壯志來到京師，在大學士袁煒府中任記室一職。怎料袁煒得罪了內閣首輔徐階，王稚登受其牽連、屢遭排擠，幾年後鬱鬱寡歡回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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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連花巷時，那個喚作“馬湘蘭”的女子似一縷三月春風，吹散了他眉間的愁雲。相逢恨晚是真，志趣相投亦是真。馬湘蘭素來最仰慕賢能之人，過往雖結交過不少文友，偏偏對王稚登動了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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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向馬湘蘭求畫，她未必應允。王稚登開口，她毫不猶豫，鋪開紙張就揮筆潑墨。苦苦壓制情感的馬湘蘭漸漸放下了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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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為王稚登創作的《蘭花圖》裡，馬湘蘭鼓起勇氣以詩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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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自從寫入銀箋裡，不怕風寒雨又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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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句，既有對身世的傾訴，也有自強不息的宣言，更有對心上人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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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墜入愛河的小女人，唯恐王稚登誤會自己輕浮放蕩，馬湘蘭隨即又畫下另一幅作品《斷崖倒垂蘭圖》並賦詩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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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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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稚登的睿智豈會不懂這份心思？此時王稚登已三十七歲，一事無成，或許是擔心沒法給馬湘蘭安逸的生活，或許是對官場仍有不甘，他不願被兒女情長所絆，選擇用沉默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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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馬湘蘭察覺後難過不已，退回朋友的位置，默默療愈心傷。不久，王稚登被大學士趙志皋舉薦進京。他堅信一展宏圖的機會就在眼前，離別前竟想起馬湘蘭。餞別宴上，他傳達著內心喜悅，還不忘暗示來日風光之時接馬湘蘭入京共聚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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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湘蘭聽罷心情複雜，卻不自主地燃起希望，給王稚登的送別詩中，她依依不捨地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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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帆俱與行人遠，失侶心隨落日遲；滿目流光君自歸，莫教春色有差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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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終歸沒能成全馬湘蘭。朝中時局遠比想象得複雜，王稚登的仕途夢再次落空。他灰頭土臉地打道回府，礙於顏面沒有去金陵，悄悄遷居姑蘇，一句問候也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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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知情的馬湘蘭還在翹首期盼。當她打探到王稚登的消息，心中苦楚可想而知。王稚登從來都不懂她，沒想過給她未來，卻不肯斷了她的念想，待失敗而歸竟自私地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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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王稚登是否愛馬湘蘭已一目瞭然。情這一字的確害人，馬湘蘭陷得太深，隨後的三十年，她再沒有對任何一個男子敞開心扉，王稚登也沒有遠離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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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來找我，我便去找你。除了書信往來，馬湘蘭常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去姑蘇看望朝思慕唸的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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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一去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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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十二年，王稚登迎來七十大壽。馬湘蘭做了件轟動一時的大事。她重金買下一座樓船，攜十五名能歌善舞的少女趕赴王府，為王稚登辦了一場隆重的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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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五十六歲的馬湘蘭親自登臺深情獻唱，引得臺下掌聲雷鳴。兩個月後，回到金陵的馬湘蘭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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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留之際，她沐浴更衣，精心打扮，命侍者在屋內擺滿蘭花，爾後端坐在花叢中沉沉地睡去。自此，秦淮河畔再無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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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稚登知曉馬湘蘭的死訊後老淚縱橫，留下一首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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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當年第一流，姓名贏得滿青樓，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並頭。-
相傳，在毗鄰夫子廟的白鷺洲公園內有一座寺廟，埋葬著馬湘蘭的屍骨。想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給過王稚登這般無怨無悔的愛。可對馬湘蘭而言，何嘗不是她人生最大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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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秦淮八豔”，哪一個不是風華絕代，哪一個沒有訴不完的苦？馬湘蘭活躍在相對和平的年代，沒有經歷烽煙戰火是她僅有的一丁點幸運，但她為一段錯愛蹉跎了大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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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得太重，心也變重，感動了自己，感動了無數人，就是沒能感動那個裝聾作啞的男主角。也許從一開始她愛上的只是個腦海中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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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王稚登，他對感情模稜兩可的態度反映出當時社會讀書人的陳腐懦弱，無法施展抱負，索性用醉生夢死麻痺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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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穿了，還是不愛。倘若真愛，怎能毫不憐惜她的付出？換個角度說，王稚登也間接成就了馬湘蘭，沒有他的涼薄，馬湘蘭的赤誠如何為後世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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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愛恨情仇，被歲月掩埋。有多少千古遺憾，被歷史消磨殆盡。花落人散，蘭香不復，白髮紅顏，不如笑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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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納蘭敏月
圖片 |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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