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的高考

我们高考那个年代,是让我们曾经自豪的年代,也是令我们最悲哀的时光。

上个世纪5O年代末,60年代初是新中国第一次生育高峰。国家为了这么多适龄儿童能上学,竭尽全力,村村都办学校。教室是当时当地最好地建筑,通常与大队(现称为村)部建在一起,成为当地政治文化中心。没有教师,于是有点文化的农民便成为了民办教师。我们是民办教师的第一批学生。

我的家乡地处大别山南麓,长江北岸鄂东的一个小山村。向北五公里是林帅的家乡,向南五公里左右是诗人闻一多故里。这里向来有崇文尚武之传统。正因这传统竟有百分之八十的适龄儿童上了小学。那时上学是不收学费,升学也不用考试。但是,一大半读完小学后竟选择不再读初中。农民最懂投入和产出,精明细致。读完小学后的子女 足以能够应对家庭来往帐目,写写算算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二,年龄稍大后,在生产队做点稍轻松点的活路还可记上几个工分,更重要的是可以多分点工分粮。在那个年代温饱是最重要的事情。由于学校和师资力量的缺乏,上完初中后,再想继续上高中那可是有点难度,那时并不需要文化考试,必须由贫下中农推荐,根正苗红,家庭出身好,没有海外关系的。在我那大几万人的乡里,能够上高中的幸运儿不足四十人。上高中意味着可以不用文化考试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参军,入党,提干的机率大大地提高。当时的我们很是骄傲和自豪!

上个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 ,我们读书时正好是这个时期。当时毛主席指示,学生不仅要学工,学农,兼学别样,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于是我们很忙。学校办起了校办工厂,土法上马制作的锄头,镰刀,及其它农具有模有样。我们硬是将荒山坡开壁成梯田,还让它麦浪滾滚,油菜花香。我们开门办学,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的文化课本被压缩成最筒洁,最筒单的基本常识,语文课本引用大量的鲁讯文章。教师讲得让我们听起来雲上雾海。少年读不懂鲁讯,读懂鲁讯时己是满头白发!

时间已是一九七七年,整个共和国开始苏醒,中国恢复了高考并开始了恢复高考第一次考试。离78年夏季招生仅剩半年时间,我们从震惊中慢慢地才清醒过来,唯一的出路是学文化,参加高考。

我们立即行动起来,老师帮助我们找来学习资料,手工油印人手一份,我们上厕所都不敢放下。根据77年高考经验,我们侧重点放在初中知识学习,考不了大学考上中专也行。我们蔡老师是文革前毕业于举世闻名的名校,黄冈中学。他毕业那年正准备参加高考,不巧文革开始停止招生。这次机会他非常高兴的表示,他也要参加高考。师生相互努力,相互鼓励。不久,接到通知,应届高中生不能参加中专考试,在职老师不能参加大学考试。我们傻眼了,蔡老师也病了。听蔡老师的同学说,老蔡是黄高的高材生,考上清华,北大是没有问题的。躺了两天的蔡老师站起来了。告诉我们,没有退路了,我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高考取得好成绩也就是我的好成绩。于是,师生一起拚命了。白天补习初中课程,晚上补习高中课程至深夜。时间紧,不能回家了,我们从家里带来咸酸菜,开始住读生涯。苦吗?不怕。当年,主食供应限量,副食仅有一点酸菜。我们正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强大的脑力劳动。饿!超级饿。多年后,在异地他乡,碰到了我的老同学,我告诉他,当年,我将学校校园里的竹叶野菜都摘光了,托一个家住离学校近的同学带回家炒熟,真的好美味!这位同学说,他晚上偷老师菜园的菜苔,在附近的养猪场用煮猪食的锅煮熟,尽管无油,但幸运的是放了盐,真香!我吃三大碗,香得不得了。说完,还咂了嘴唇。他父亲最自豪的事让他每天吃上一斤米。一天这位同学拉肚子,中午食堂的四两米饭没吃,带回家告诉父亲,这就是我的四两米饭,父亲不说话了。从此,父亲种菜更加勤奋,不论生产队收工多晚,他摸黑也将菜园的菜水浇透。饭锅里菜的比例越来越多了。就在高考落榜那年两个月后,他父亲去世了,终年58岁。

高考前夜,由于考点设在镇中心学校,离我们学校还有十几里山路,为了怕我们迟到,学校规定任何人不能回家,只能在教室里将就一晚,谁知,天一黑,铺天盖地的蚊虫向我们袭来,片刻不得安生。我们只得起来走走,坐坐。少年不识愁滋味,这次是我们一生第一次的不眠之夜。天快亮时,天气凉了许多,蚊虫也少了,我才沉沉睡去,不一会,尿憋醒了,我只得闭着眼向教室旁的小树林跑去,刚释放了一半,听到了笑声,一睁眼,一群女同学正在那里背书呢!天啦,我落荒而逃。十六岁的少年头脑里闪出两句诗,纵然舀尽西湖水,难洗今日满面羞。在考场上,一晚未睡的我们,加上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睡倒一片。考完后,一个个脸上的睡痕清晰可见。第二天,考语文,我们老师讲过,一般基础知识40分,作文60分,作文要好好审题,只要不跑题,一般是能得分的,作文我们是经过艰苦训练的,各种体裁的作文都写过,我的作文还上过学校墙报。几十年后,我还清楚的记得这年没有作文。是篇缩写华国锋的一篇叫《贵在坚持》的文章。呆了!从来没学过,也没有听说过缩写是怎么回事。只有埋怨国家怎么就不按照常理出题呢?当时,我就知道了我的大学梦己到梦醒时分。我的文学梦死了。

高考最终以9分之差落榜后,我们成为了中国的笫一代农民工。这一年在工地结识了同样是七八届高考落榜生工友老肖。老肖谈起当年他与一起复习的同湾青年,还经常充当他的老师。由于政策的原因,这个青年可以考中专并考取中专,经几十年奋斗现己当上大官。老肖的话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对高考那年的缩写我耿耿于怀,甚至诅咒当年出题的老师。老肖指了指旁边的树林,向阳坡处的树木高大挺拨,背荫处谷地的小树只能是枝枝杈杈。这种枝杈杈只能当柴烧。老肖问我没有这些枝杈这片林子还叫树林吗?看着乐观的老肖,我依乎明白了点什么!后来,由于年纪大了,老肖辞工了,在送别老肖的洒桌上,老肖,一个文学老青年,摇头晃脑地念起诗来:当年,我们用锄头在大地上写下诗歌一行行,今天,我们用双手盖起这一幢幢高楼和洋房! 王登平 20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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