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马原访谈录丨《时代的低语:当代文学对话录》出版

节选马原访谈录丨《时代的低语:当代文学对话录》出版

图书简介:


节选马原访谈录丨《时代的低语:当代文学对话录》出版

▲《时代的低语:当代文学对话录》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

作者在书中以访谈的形式汇聚了当代国内外最有代表性的文学大家、学者、思想家,例如作品在国内外屡获大奖的文学大家贾平凹,著名翻译家郑克鲁,被誉为“70后作家的光荣”的徐则臣,被北岛誉为“最优秀的汉语小说家之一”的阿乙……


他们以小说家、文学评论家、诗人、思想家的身份解读他们自己的作品,又从其作品切入这个时代与社会,谈理想谈人生,谈艺术,谈文学创作。作者以其深刻的阅读体验和独特的思维方式向他们提出了问题,访谈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不拘一格,坦诚且随意、充满激情,让读者得以一窥这些作家丰富的内心世界,引发更多的现实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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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创作的另一种可能

重拾文学对生活的意义


节选马原访谈录丨《时代的低语:当代文学对话录》出版

真正伟大的作品,难道不应该是深入浅出的吗?


受访人:马原


中国当代“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其著名的“叙述圈套”开创了中国小说界“以形式为内容”的风气,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著有《冈底斯的诱惑》、《西海的无帆船》、《虚构》等。

傅小平:按一般的理解,所谓先锋,就是要求作家不断给自己设置写作的难度,让自己有变化和突破。你一直没什么变化,那你还先锋吗?在这个意义上,有必要问问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看“先锋”或“先锋文学”这个概念?


马原:先锋文学是文学史家提出来的一个概念,它不是先锋作家提出来的。这些小说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该给它安个什么主义,索性称之为“新潮小说”。这应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定位,指跟原来的小说不一样。当然也有人说是结构主义小说,存在主义小说,现代派小说,相比而言,虽然当时已有“先锋小说”这一说,但都淹没在其他几个称谓里。这不,人类有一个习惯,到了世纪之交,想方设法要给一个世纪做个归纳总结嘛。文学史家们在回顾文学百年历史的时候,总要找一个最准确的概念,就把当年那些小说定位为“先锋文学”。所以,“先锋文学”作为一个概念被广泛接纳,还只是近二十年前的事。说白了,我们和乔伊斯、普鲁斯特、弗吉尼亚·伍尔夫、罗伯·格里耶、约瑟夫·海勒他们干的是同一件事情,我们都在求新求变,都在突围。因为19世纪文学到了一个巅峰,你没法超越啊,你只有另辟蹊径。我们那时都是一个个个体,也没什么共同的纲领,每个人都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前进。你能想象,创新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就好比是开着盾构机凿隧道,前边并不明朗,开凿过程中会遇到什么,你也是不知道的。最关键的是别搞错方向。当然,也会碰到失败的时候,要是碰到会形成泥石流的山体,你盾构机凿到那里就算是作废了,随时都会有坍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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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平:你刚谈到乔伊斯、普鲁斯特,他们被公认为20世纪有开创性的作家,但我知道你对他们的作品,实际上是持否定态度的。为何?


马原:我否定他们,是因为他们和阅读作对,他们的创作在破坏阅读,是阅读的障碍、阅读的敌人。就我个人来说,我尊重阅读、崇拜阅读。我把吸引读者阅读,当成我们这个行当生存的基本前提。也就是说,你的写作首先得是益智的,有趣的,其次才是有个人风格的。他们把这个顺序颠倒了过来。从这个角度看,你会发现这些前辈的创作是不合格的。你倒是说说,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你看完了吗?

傅小平:没看完,看了前面两三卷。而且,还重读了。就这本书来说,我觉得看完不看完没那么重要。因为从哪一页读进去,你都可能会受到一些触动。


马原:好吧,我是没看完,你可以有你的看法。反正,我觉得他们的作品,不服务于阅读,而是把阅读变成了学问,一门毫无意义的深入深出的学问。但真正伟大的作品,难道不应该是深入浅出的吗?“深入浅出”这四个字,包含了四个层面,谁都希望做到,但要做到实在太难,要我说几乎没有,能做到都是一种神迹。我们能从《圣经》里找到这样的范本。你想想,《圣经》开篇,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一句话,就把世界的形状给勾勒出来了。没有光,整个世界都没有形状。是不是?在纯粹的黑暗里,我们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就是手机的形状,你也没法描述,没有描述,你也就没法呈现。所以,光是比宇宙间任何东西都重要的存在,是赋予物质形状的前提。就这么一句话,流传了三千年,上帝说啥就是啥,多不讲理,但它是真理,也是天意。在哲学上,这就叫绝对意志。你看《庄子》里说,日凿一窍,七日混沌死。为什么混沌死了,没有为什么,因为给它开窍,它就死了。这又是绝对意志,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只有能够体会天道的人才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它不是人说的话。

傅小平:是上帝借人的口说出的话。我还是得说,实际上,你的小说,尤其是前期的小说并不好读。更准确地说,就算好读,也并不好懂。走近你的叙事圈套,估计很多读者都会有眩晕之感。但你不是把吸引阅读当第一要义的吗?


马原:我当然希望读者都读我,都喜欢我的作品。但如果我的作品,对读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们因此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说我的段位不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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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平:不过,你回归后写的小说的确更好读了。尤其是像《纠缠》《黄棠一家》这样更接地气的小说。但有批评认为,你这样的写作没有成功,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你没有处理好形而上与形而下,或说经验与超验之间的关系。


马原:我不这么看。要有读者这么觉得,我认为是他们没有得到好的阅读训练。你比如说,《纠缠》就是一部绝对形而上的小说。你刚进入阅读的时候,你会觉得它挺形而下的,但读着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上了一个电梯,或上了一个飞行器,它就到了形而上的境界了。你总不能说,一部小说里,没有一个清晰的故事,没有一个熟悉的经验,那才叫形而上吧?你要深入阅读,你会发现我的《纠缠》,和卡夫卡讲述的一些故事,在本质上是一模一样的。你想想看,一个家里老爸死了,留下一个遗嘱,将存款和房产变现捐赠母校。两个儿子姚明、姚亮有钱啊,他们也不在乎这笔钱,捐了就捐了吧。这个初衷应该说是很好理解的,是不是?但他们在执行遗嘱过程中,就遇到问题了,什么问题呢?他们得证明他们是姚清涧老先生的儿子。你说这个父子关系,还需要证明吗?在这个什么都讲链条的时代,就得要证明。你要知道,那个时代的户口本是手写的,在辗转流离中,都遗失了。你让他们到哪儿去找?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还不算,捐是捐了,但毕竟还没办过户手续呢,学校作为法人就找来了,这个房子你都捐给学校了,就成了学校的财产了?你没权动房子里边的东西了。你说这是不是很荒谬?我们大多数人,每天生活在家长里短里面,不见得有这种经验,他们不见得能体会。那为什么我不把小说叫《一桩遗产》,而叫的《纠缠》呢。我就是要把人物怎么在不知不觉、不情愿中越陷越深的意味给写出来。所以,它对读者有个要求,只有结合一定阅读的历史、经验、背景,他们才能比较顺利地从形而下层面上升到形而上层面。如果没有这个基础,就不是那么好理解了。


傅小平:听你这么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但再好的故事,都得看你是怎么叙述的。我虽然还没来得及读这部小说,但我能想你多半会写到“财产继承法”,那怎么把有关继承法的各种条例和规范事宜融入小说里,就需要高超的技艺。当然了,就我读《姑娘寨》的感觉,你就对哈尼族人的英雄故事和历史传说,做了很好的融合。其实说白了,这个问题涉及叙述与故事的关系。你前面也说到,《姑娘寨》不讲故事。但实际的情况是,小说里讲述了不少耐人寻味的故事。我想,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对故事,持有别于常人的理解。


马原:故事是约定俗成的一个定义,其实任何一部小说里,都不可能没有故事,无非是有讲的故事性强不强的区别。但我觉得,故事只是一个小概念,它要有头有尾有情节。我说没有故事,是因为我的小说,不是靠情节来维系、推动,我用一套更复杂的方法,去完成叙事。我的故事都在我的叙述里。所以,我提供给读者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马原讲的所有的故事,都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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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平:部分原因在于,你发明了一个叙述圈套。我有时想,一些概念、符号,不见得那么准确,却会因其有广告般的神力,让人印象深刻。你看,叙述圈套都成了贴在你身上的一个标签了,但你似乎没对此做过你自己的解释。


马原:叙述圈套是吴亮发明的一个概念。我和吴亮早年是怎么交往的呢。他知道有一个叫马原的写小说的人,他讲的故事不太一样,在他的叙述文本当中,他是一个目击者,还是一个旁观者,他也是一个向导,他就说过去那些评论的章法都失效了。他要写评论,心里有很多疑问,就说要用一个星期和我聊。他知道我喜欢喝汽水,每天就提了十瓶八瓶汽水来。今天来了,明天又来,就跟上班似的。他是功夫做到家了。功夫到了,做出来的评论就是不一样。你看他有怎样的归纳能力,他把我的叙述分成了八个层面,从里面总结出一个很大的系统,有点复杂,要不是有丰富阅读经验的人,估计看了他的解读之后还会觉得云里雾里。


本文节选自《时代的低语:当代文学对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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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平

傅小平,1978年生,祖籍浙江磐安。现供职于上海报业集团文学报社。媒体从业十余载,获新闻类、文学类奖项若干。著有对话集《四分之三的沉默》、随笔集《普鲁斯特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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