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 · 味道

記得小時候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就是母親用不太精湛的廚藝做的土豆燴雞架子。

雞架子沒有整隻雞的肥碩,也沒有雞腿肉的細膩飽滿的口感,它真的就只是雞的骨頭架子,渾身沒有二兩肉。

但是對於我們家來說,它有整隻雞沒有的價錢上的優勢,同時又具備了雞腿肉所沒有的特有的骨頭的香氣,物美價廉,不二選擇。

小的時候,我曾經一度覺得那是世界上最高的美味,我可能一輩子都嘗不到比母親親手做的這道菜更加讓人慾罷不能的美味了。

而事實上,至少目前這道菜在我心中的地位仍然不可取代。

可能最讓人無法忘懷的就是記憶中的味道了吧。

我可能會一直懷念這道菜,直至垂垂老矣。

對於味道的執念,有的時候可能連我們本人都震驚。

人們都說,人生百味,酸甜苦辣鹹,油鹽醬醋茶。

我覺得每種味道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就像人們常說的憶苦思甜。

人生需要百味,就像是一道菜不可能只有鹽或糖,一定是各種味道的相輔相成,才會最終烹飪出誘人的美味。

同樣的,我們的生活需要調劑品,所以有以甜味為主導的甜品,也有以鹹味為主導的鹹鴨蛋,更有以辣味為主導的四川火鍋......

但是我們不可能一日三餐都只吃甜品,也不可能一日三餐都只吃鹹鴨蛋,我們的胃也承擔不了頓頓的辣椒盛宴。

即便你可能會對某種口味有一股異乎尋常的執著,但也不得不考慮無節制地滿足口腹之慾對身體帶來的壓力。

總而言之,我們都是味道的俘虜,但我們都要有能力和自覺不成為它的囚徒。

記得小時候,我覺得糖就是我的世界,她是我舌尖上的女王,而我不可避免地向她臣服,屈膝下跪,心甘情願地成為她的階下囚。

所有的糖,所有種類,所有口味,在我的眼裡都是珍饈。

微微泛苦的椰子糖、奶味十足的大白兔、酸酸甜甜的水果糖、一吃就會黏在牙上的麥芽糖......甚至是平凡無奇的白砂糖和甘蔗味的紅糖,我都覺得是無上的美味。

小的時候吃糖,真的是會有味蕾綻放的幸福的味道。

但就像我之前說的,我的女王讓我成為了她的階下囚,而我被她的魅力迷的神魂顛倒的代價就是,童年時期的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跟牙疼做搏鬥。

記得最疼的時候,躺在床上死死地摁住臉頰,妄圖用這種方法減緩口腔裡的征伐帶來的痛苦。

會聽媽媽的建議用鹽填上蛀牙的黑洞,整張嘴巴都變成苦澀的鹹味;會一次又一次不斷的蹲在地上刷牙,不是為了清潔,而是試圖通過這種方法沖刷掉折磨人的痛苦。

記不清有多少次童年的夜晚是跟牙疼搏鬥著睡去的。

至此,我這個嗜糖如命的小姑娘可總算是得到了深刻的教訓。

很多時候,不得不說,苦痛是人生最好的老師,只有真正經歷過苦痛的人,才會學著真正的成長。

我的女王就這樣被我親手送上了斷頭臺,毫不猶豫,甚至迫不及待。

直到現在,我都對糖有意無意地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只是因為對由糖的甜蜜帶來的痛苦有了一輩子都忘懷不了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如果說因為小時候的嗜糖如命讓我懂得了過猶不及的道理,那麼長大了的我對於辣椒這種食物的喜愛又該用什麼來解釋?

我說了,我們都是味道的俘虜,只是要當心,不要成為她的囚徒。

我承認,我是辣的俘虜,但我也必須聲明,我不是她的囚徒。

童年時期的我嗜糖如命,但現在的我再也不是無辣不歡了。

我再也不想成為任何一種味道的囚徒,但我樂於成為她們的俘虜。

最初對辣的痴迷,是源於初中學校附近的一家牛肉麵館。

紅豔豔的辣椒和濃白色沸騰的骨頭湯相互擁抱,不管是極致醇厚的紅白交錯帶來的視覺上的衝擊,還是口腔裡鮮香濃辣的碰撞,都讓這個烈日炎炎的午後有了更加鮮明的酣暢淋漓的色彩。

在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甚至有點煩悶枯燥的夏日午後,當我在那個攤位的塑膠凳子上吃得滿頭大汗的時候,這種舌尖上的爆炸帶來的震撼,生理上的刺激,大腦瞬間的綻放和麻痺,都重新開啟了我對這種味道的全新認知。

對辣的著迷,就在那麼一瞬間,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麻辣燙、火鍋、乾煸辣椒、地鍋雞、辣子雞、爆炒牛肚......所有關於辣的菜品都會引起我的味蕾本能的反應,引誘著我去一一品嚐,甚至自發地列了一份私人最愛菜單。

慢慢的,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我“能”吃辣的事情,但他們不知道,我不是能吃辣,而是僅僅愛吃辣罷了。

愛舌尖被灼傷的痛感,愛胃裡湧起的火熱,愛吃到大汗淋漓的爽快......愛辣帶給我的一切化學反應。

辣,自此代替了甜,成為了我的又一心頭好。

只是這次,我沒有再奉獻我的膝蓋和靈魂,她不是我的女王,只是一位經常受我邀約的座上賓。

我們地位平等,沒有附屬關係,有的只是像朋友一樣,偶爾把酒言歡,共話鄉愁。

或許以後的我也會愛戀上其他味道帶給我的感受,或許是咖啡的醇厚苦澀,又或許是檸檬或梅子的清涼酸澀,或許愛戀上鹹香,或許是涼白開的透明純淨,或許是濃茶的濃醇綿厚,又或許是清茶的清冽甘甜......

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我們或許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際遇和原因,在不同的心境下,愛戀上不同的、我們之前從未意料到在今後會迷戀上的味道。

改變或許就在一霎那,也或許是不經意間的潛移默化,但我們必須要承認一點,在我們的生命中,改變總是無時無刻,無處不在。

人生之所以精彩,就在這些我們無法預料的變化。

有的時候未知,就代表著一種期待。

我渴望著變化,就像我渴望著接觸不同的味道。

但我想我們對於味道最本源的認知,或許最開始就是來自於母親最拿手的那一兩道家常菜。

會回憶起小時母親左手挎著竹籃,右手臂彎托起我周旋在各個菜攤時的情景。

那時母親有著濃密的烏髮,見不到半分如今點綴在她髮間的點點雪花。

她的嗓門很大,即使是在人潮擁擠,嘈雜嚷亂的菜市場,混合著孩子的哭鬧聲、菜攤小販的吆喝聲、擁擁擠擠堆積在耳膜的交談聲,我仍然能清楚且清晰地分辨出她的聲音。

她額上、髮絲間的汗珠,順著臉頰和耳邊的碎髮流下來,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但她騰不出來手去擦一把,因為她的右手託舉著我,而左手正在熟練而認真地挑揀著菜攤上她想買的菜,一邊和老闆講價一邊在自己腦子裡搭配著中午要做的菜的食材。

而等我大了些,她終於能夠不再辛苦地用一隻瘦弱的臂彎長久地託舉著我來回奔忙。

再帶我去菜市場,就改換成左手挎著竹籃,右手牽著我的小手。

我對菜市場的印象,變成了母親寬厚溫熱的掌心。

她指尖的繭摩挲著我的手掌,癢癢的又很安心。

眼前不斷地閃現過的,是形形色色的、各種顏色和形狀不一的腿。擁擠的視線裡只有大人們或挽或放的褲腳和他們膝蓋上深淺不一的褶皺。

對於當時小小的我來說,世界裡所有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巨大的,甚至是宏偉的。

但是在那時,最能讓我意識到自己於這個世界而言如此渺小的地方,就是在摩肩接踵,嘈雜忙亂的菜市場。

就像是一瞬間進入了巨人國。

周圍的一切,人群、菜攤的高度、人群嘈雜的聲音,所有的所有,在當時的我眼裡,都是巨大的,宏偉的,陌生的,甚至是讓人感到一定的恐懼和無所適從的。

當時的我以為,我的世界很大很大,我的學校很大,我的家很大,我們的村子很大,甚至我們家後院那條通往村後的羊腸小道都很寬很長,長到我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到頭。

在當時的我眼裡,大概天長地久也不過如此了吧。

直到現在,在我的腦海裡,童年時期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點一滴都是清晰如昨的,像是懷舊色彩的剪影,又像是高清顯示屏裡的圖景。

門口不遠的那顆一到早春就會開滿白色小花擁有特殊香氣的榆錢樹;後院靠牆挺拔生長著的一片翠竹,還有陽光透過它們的枝葉投射到紅磚上的斑駁的暗影;矮牆上蜿蜒交錯著盤旋在一起的葫蘆苗和絲瓜秧;院子裡滿地的南瓜藤......

這所有的一切,和那擁擠到讓我恍惚自己的渺小的菜市場、母親勺間勾兌出的家鄉味道,都構成了我整個童年時光最醇厚清透的底色。

構成了我靈魂中最深刻濃厚的一部分。

其實我是喜歡逛菜市場的,喜歡看菜農在地上擺上他們辛辛苦苦收穫的各色青菜的神情;喜歡母親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氛圍和情景;喜歡在形形色色的人群和菜攤之間兜兜轉轉,觀察人生百態,浸淫人間煙火。

喜歡漫無目的,挑挑揀揀的來來回回閒逛,喜歡那種熱鬧嘈雜真實的氛圍,喜歡湧到鼻尖的各種各樣的味道,花椒大料的刺鼻辛香、香油攤的濃烈芝麻香、小吃攤的誘人肉香......各種各樣的味道,不斷地挑逗著你的嗅覺,刺激著你的感官,不斷的新奇體驗,籠罩在身邊的人間煙火氣,都讓我著迷。

就像徵文中提到的:心懷大夢,卻也免不了和雞毛蒜皮短兵相接,放下身段,走進菜場,生活才能露出柴米油鹽,勞碌奔波的本來質地。

而讓我著迷的,就是這種真實的、熱烈的、避無可避的,人間煙火氣。

希望我們都能和自己喜歡的味道和人間煙火不期而遇。

#我,無條件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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