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組織具有雄厚的經濟實力。”——這是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年底在二審刑事裁定中對謝培忠涉黑組織作出的“評價”。
犯下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12項罪名的謝培忠，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這個在廣東省汕頭市龍湖區新溪鎮西南村盤踞多年的涉黑組織，2013年8月至2018年5月幫助走私集團走私超過2萬個集裝箱的凍品，獲利超過1億元人民幣。
《瞭望》新聞週刊記者調研發現，有別於傳統黑惡犯罪直接欺壓普通百姓的行為，一些村霸利用黑惡勢力影響力滲透涉足各種產業，在看似正常的商業化運作中大肆撈金，給地方經濟、社會和生態發展造成更大損害。
佔山霸海瘋狂斂財
過去村霸多數只在村中打打殺殺、舞刀弄槍、收取保護費，如今卻往經濟領域滲透，通過“開發運營”本村和周邊地區的資源牟利。海霸、砂霸、林霸、土霸……村霸變業霸，是當前掃黑除惡專項鬥爭面臨的重要新形勢之一。
2018年，廣東省韶關市林業巡查組發現該市仁化縣黃坑鎮成片公益林被非法砍伐。仁化縣公安局調查發現，以李集林、李集偉等為首的涉黑惡團伙強買強賣，以所謂承包轉讓的形式把大片山地林地據為己有，對國家公益林亂砍濫伐，從銷售木材中牟取暴利。
2019年，廣東省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海霸”梁槐等人涉黑案進行終審宣判。經審理查明，梁槐等人一度控制了該市遂溪縣江洪鎮的螃蟹、海蜇、海螺等海產品的收購市場，從中攫取鉅額非法利益，該組織個別銀行賬戶中用於壟斷海鮮市場的非法收入就高達6000多萬元。
為更好攫取經濟利益，有的村霸加強團隊管理，以約束成員、提高斂財效率。例如，謝培忠就訂立了一系列“紀律”：不能越級彙報情況、不能打聽其他工作崗位的情況、不能將集團的事情對外講、上崗工作只能用對講機或發放的手機聯繫等。該團伙在協助走私過程中更是分工明確，有人負責管理碼頭，有人負責與當地公安邊防機關“溝通”，有人負責召集、監督、管理看風人員，有人負責巡邏查崗、登記考勤，有人負責處理突發情況。
基層治理短板釀成惡果
個別地區村霸為何能大肆介入各種產業斂財？受訪基層幹部、辦案人員和專家認為，這折射出一些地區基層治理存在深層次缺陷和短板，首要原因是基層組織沒有發揮一線戰鬥堡壘作用。
廣東省陽江市陽東區東城鎮報平村，連續多年被中央掃黑除惡督導組列入重點掛牌督辦線索、被陽江列為軟弱渙散重難點村。該村原村委會主任陳某等人強攬土方工程、非法佔用土地私建房屋出售牟利，基本控制了村裡的樓盤土方工程和圍蔽工程，強攬土方工程量達1億多元，直到此次掃黑除惡專項鬥爭才被一鍋端。
“組織建設一旦軟弱渙散，黑惡勢力就容易乘虛而入。”一位村幹部告訴記者，之前村裡黨支部和村委會相互不對付，村兩委一直分開辦公、成員長期不往來，村委會為了壓黨支部一頭，甚至不給支委成員發工資。
一些地方宗族勢力的介入使村霸斂財獲得更多明裡暗裡的支持，有的甚至通過操控選舉進入村委會班子，為染指村集體經濟和當地產業創造更多“便利”。
廣東省人民檢察院提供的資料顯示，部分人員以血親、姻親、宗親關係為紐帶，共同從事違法犯罪活動，逐步發展成為稱霸一方、違法作惡、欺壓百姓的黑惡團伙。
以收保護費形式獲得非法採礦窩點“乾股”的廣東省河源市紫金縣龔某恆等人就是一例。法院審理查明，該組織利用家族、宗族勢力橫行鄉里、稱霸一方、欺壓百姓，通過開設賭場、非法採礦、尋釁滋事、搶劫、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活動獲取經濟利益。
一些村霸之所以長期非法斂財而未被查處，還在於有“保護傘”的庇護。部分鄉村黑惡勢力被查處後才發現，有的上級領導為其“兩肋插刀”，有的職能部門為其“出謀劃策”，有的執法機關為其“遮風擋雨”，導致這些組織的黑惡犯罪行徑“一路綠燈”。
遂溪縣江洪鎮“海霸”梁槐不僅壟斷當地海鮮收購市場，而且在承包一發電建設項目後糾集200多名社會閒散人員，公然威脅甚至毆打對租地有不同意見的當地村民。時任江洪鎮鎮長周海清因犯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受賄罪、單位受賄罪等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3個月。他在供述中承認：“2016年5月，梁槐送10萬元給我，希望我在江洪鎮能關照到他……”
斷財破傘以案促治
掃黑除惡專項行動對黑惡勢力出重拳、下重手，以雷霆之勢嚴懲了一大批曾經稱霸一方、為非作歹、令群眾深惡痛絕的村霸團伙。今年初發布的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建立防範和整治村霸長效機制。
多位掃黑除惡工作者和專家建議，更積極推進以案促治，在嚴厲打擊村霸黑惡勢力的同時改善相關領域和地區的社會治理，從源頭上防範和遏制村霸變業霸。
深挖狠打保護傘。廣東某地級市紀委書記說，必須在黨委集中統一領導下，加強紀檢監察機關和公檢法司等政法機關的溝通協調，在打擊黑惡勢力及其保護傘過程中通力協作，就事實認定、證據標準、行為定性、程序履行等事項達成統一意見，刀刃向內堅決清除害群之馬。
聯合發力斬斷村霸經濟再生能力。多宗案例顯示，一些經濟實力雄厚、關係網複雜的涉黑組織謀求“洗白”，涉足多個經濟投資領域企圖“以商護黑”。廣東省委黨校廣東黨建研究所所長劉朋說，應加強對村集體資源、村重大項目的管理和把控，在涉及村集體產業方面設好關卡，不給村霸斂財創造機會。
多位政法系統的工作人員建議，更充分運用追繳、沒收違法所得和贓款贓物、判處財產刑及行政罰款等手段摧垮村霸的經濟基礎，如協調國土部門加大對農村涉黑團伙涉及土地犯罪的查處力度，聘請專業會計公司對涉黑公司賬目進行審計，協調稅務部門介入核查涉黑組織經營實體的偷逃稅情況等。
補足基層治理短板，剷除黑惡勢力滋生土壤。多位基層幹部建議政法機關與組織部門建立“收網前通報、收網時參與、收網後託管”協作模式，以涉黑涉惡案件村、脫貧攻堅滯後村、信訪輿情多發村、兩委換屆問題村為重點，常態化整頓軟弱渙散村黨組織，創新方式引進培養一批德才兼備的青年村幹部，將基層組織建設成為抵禦黑惡勢力的堅強堡壘。
“從長遠看，還要加強法治鄉村建設，注重農村基層法律的宣傳和教育，更好發揮群眾參與村務管理和監督的作用。”劉朋說。
（原標題為《 瞭望丨村霸撈金新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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