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婉約之二十四(文 耿漢東)

走進婉約之二十四(文 耿漢東)

走近張翥

一、從古人的評價中看張翥的詞

張翥,字仲舉,晉寧人,曾拜李存為師,後又師從仇遠受詩法。少時隨父住杭州,後加官至翰林院學士,加河南省平章政事,故與元好問被譽為元朝南北雙擎。他的詞作最大特點是婉約風流,在淺深濃淡之間。詞人生活在元代後期,所謂元代後期是指元武宗至大以後至元亡,即從1308年以後的六十年間。這是一段社會動盪比較劇烈的時期,在這時期較著名的婉約詞人除張翥外,還有倪瓚、邵亨貞師生和顧德輝等。由於時局的變幻,此時柔婉豔麗的男女愛情作品不多,多的是情深辭苦的憂時傷世的感慨之作,而這種感慨之作的寫作風格恰又是宗法南宋、師承姜夔和張炎的結果。正如清吳梅在《詞學通論》所言:“張仲舉以絕塵之才,抱憂時之念,一身耆壽,親見盛衰。故其詞婉麗諧和,有南宋之舊格。論者謂其冠絕一時,非溢美也。……及邵復孺出,合白石、玉田之長,寄煙柳斜陽之感,其《掃花遊》、《蘭陵王》諸作,尤近夢窗。”在蒙元諸詞人中,吳梅對張翥最為推重,稱張翥詞為:“元一代之冠,樹骨既高,寓意亦遠。元詞之不亡,賴有此耳,其高處直與玉田、草窗相驂靳,非同時諸家所及。”而且吳梅還盛讚張翥:“規模南宋諸家,可雲神似。”清陳廷焯對元詞的評價比較低,然而對酷似南宋詞風的張翥卻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在《白雨齋詞話》中有對張的評論十數條,現摘錄如下,以饗讀者:

1、元代作者,惟仲舉一人而已;

2、餘每讀仲舉詞,一喜一哀。喜其深得白石之妙,哀者,哀其碩果不食。自仲舉後,三百餘年,渺無嗣響,然而仲舉之詞,雖在竹屋、梅溪、白石諸老下,而可讀仲舉詞者,竟作竹屋、梅溪、白石、玉田觀可也。

3、仲舉詞亦是取法白石,屏去浮豔。不獨煉字煉句,且能煉氣煉骨。以雲入屋則未也,然亦開白石之堂矣。

4、張仲舉規模南宋,為一代正聲。高者在草窗、西麓之間,而真氣稍遜。

5、仲舉詞樹骨甚高,寓意亦遠。元詞之不亡者,賴有仲舉耳。然欲求一篇如梅溪、碧山之沉厚,則不可得矣。

6、仲舉《綺羅香·雨中舟次洹上》雲:“水閣雲窗,總是慣曾聽處。曾信有、客裡關河,又怎禁、夜深風雨。”此則刻意為白石,衝味微減,姿態卻饒。

7、詞至張仲舉後,數百年來,邈無嗣響南宋者。

8、仲舉則規模南宋諸家,而意味漸失,亦非專師白石。

從前人的評論中,我們亦可看到張翥詞的藝術成就是很高的。因此,張翥詞是值得一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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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對張翥婉約詞師承南宋的解讀

張翥詞婉麗風流,宗南宋,有姜夔、吳文英之餘音,是元詞中大手筆。他詞作的精華和成就盡在長調中,請讀他的代表作《摸魚兒·春日西湖泛舟》:

漲西湖、半篙新雨,麴塵波外風軟。蘭舟同上鴛鴦浦,天氣嫩寒輕暖。簾半卷。度一縷、歌雲不礙桃花扇。鶯嬌燕婉。任狂客無腸,王孫有恨,莫放酒杯淺。 垂楊岸,何處紅亭翠館。如今遊興全懶。山容水態依然好,惟有綺羅雲散。君不見。歌舞地、青蕪滿目成秋苑。斜陽又晚。正落絮飛花,將春欲去,目送水天遠。

這是詞人泛舟西湖時所產生的今昔感嘆。眼前景色雖美,但也比不上昔日的繁華,詞中那“歌舞地,青蕪滿目成秋苑”句,彷彿是一聲沉重的嘆息,而那“正落絮飛花,將春欲去,目送水天遠”更是令人想像無窮。一種山川依舊、人事全非的感覺,陡然襲上人們的心頭,使人不禁想起姜夔在《八歸》中的名句:“最可惜,一片江山,總付與鵜鴂。”以及他的代表作《揚州慢》中的“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的愴然感懷。同時也使人想起辛棄疾的《摸魚兒·更能消》詞中的“休去倚花樓,斜陽已在,煙柳斷腸處”的名句,都是用比興手法,而引發對時事的感嘆,無怪乎清劉熙載在《藝概》中說:“張仲舉詞,大抵導源白石,時或以稼軒濟之。”張翥的另一首《摸魚兒·問西湖》雖是因事寄情之作,也寫得詞婉意新頗有深致。尤其是“吳娃小艇應偷採,一道綠萍猶碎。君試記。還怕是、西風吹作行雲起”,詞人筆下情景,一片空靈纖塵不染,實乃大手筆所為之也。故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評雲:“並是真實情景,寓於忘言之頃、至靜之中。非胸中無一點塵,未易領會得到。”近人亦給這首詞以很高評價,竟把它與元好問的《摸魚兒》相提並論,認為這兩首詞同調同題,堪為《摸魚兒》之南北雙璧。

歷代的前賢都很推重張翥的詞,認為他的詞有南宋風韻。如張德瀛在《詞徵》中論及張翥詞時說:“蛻巖詞無自制腔,其詞腴於根,而盎於華,直接宋人步武。”這種評論對張翥長調《多麗·晚山青》也很適合。這首詞兼有流連風景與詠懷古蹟之意,詞人懷古撫今感慨萬千的心情,與南宋張炎《高陽臺·西湖春感》,以及周密《曲遊春·禁苑東風外》的寫法是一樣的。尤其是張翥對西湖如詩如畫的描繪更是神來之筆:“待蘇堤、歌聲散盡,更須攜妓西泠。藕花深、雨涼翡翠,菰蒲軟、風弄蜻蜓。”真是文字清新流麗,畫面風光旖旎,懷古之情油然而生,這確為一篇難得的佳作。歷代詞論家對張翥詞與南宋諸家詞風相沿之處看得非常清楚。清吳衡照在《蓮子居詞話》中說:張仲舉詞出南宋,而兼諸公之長。如《題梅花捲子》雲:“墨池雪嶺三生夢,喚起縞衣仙子。仍獨自伴,瘦影黃昏,和月窺窗紙。”絕似石帚。《西湖泛舟》雲:“藕花深、雨涼翡翠,菰蒲軟、風弄蜻蜓。”絕似梅溪。《玉簪》雲:琢就瑤笄光映,鬢雲斜豎。絕似夢窗;《西江客舍聞梅花吹香滿床》雲:“一樹瑤花,可憐影低映。怕月明,照見青禽相併”。絕似碧山。《蓼花》雲:“船窗雨後,數枝低入,香零粉碎”。絕似玉田。尤其對張翥《綺羅香》評論更是具體:“仲舉雨中舟次洹上,先寫四時之雨,雲:水閣雲窗,總是慣曾經處”。二語總束。接雲:“曾信有客裡關河,又怎禁夜深風雨”,二語跌醒。接雲:“一聲聲滴在疏篷,做成情味苦”。二語煞足。章法絕奇,從辛稼軒《賀新郎》化出。

走進婉約之二十四(文 耿漢東)

三、對張翥婉約風格的解讀


最能代表張翥婉約風格的詞,還是他的《陌上花》:

關山夢裡,歸來還又、歲華催晚。馬影雞聲,諳盡倦郵荒館。綠箋密記多情事,一看一回腸斷。待殷勤寄與,舊遊鶯燕,水流雲散。 滿羅衫是酒,香痕凝處,唾碧啼紅相半。只恐梅花,瘦倚夜寒誰暖?不成便沒相逢日,重整釵鸞箏雁。但何郎、縱有春風詞筆,病懷渾懶。

這是一首懷舊之作,詞人以深情之筆,先寫出歲暮歸途所思所為,再寫出對所戀之人思戀。把懷人的意態,綿綿的相思,寫得工麗倩巧、柔媚多姿。而且詞中綺靡香豔,色彩鮮明,辭語風流,抒情委婉,確有南宋梅溪之風。尤其是詞中“綠箋密記多情事,一看一回腸斷”,更是情真意濃。也正是因這濃濃的深情,才使得這首懷舊詞更顯溫柔、更見深情、更加痴絕。前人評論張翥詞婉約風流,大抵是指這一類題材的詞。因為張翥詞大多都是懷古撫今、感嘆時事之作,像這樣在柔媚之中還具豔冶之情的作品是不多的,這也反映和代表了詞人另面風格。

還能從張翥詞作擷取幾片這樣的詞語,以彰顯其婉約風流的特色。在《多麗·清明上巳同日會飲西湖壽樂園》中詞人寫道:“舊約尋歡,新聲換譜,三生夢裡可憐宵。”在《摸魚兒·賦湘雲》中詞人又唱道:“怪舊日青衫,空流淚滿,不解畫眉嫵。”在另一首《摸魚兒》中有:“但留意江南,杏花春雨,和淚在羅帕。”在《金縷詞》中有:“只恐驚鴻花外起,趁行雲、直過滄江去。飛不到,斷腸處。”在《春從天上來》中有:“怕巫娥歸去,空惆悵、夢斷情留。把離愁,付行雲行雨,楚尾吳頭。”還有在《花心動》中有:“古來多少春閨怨,看薄命,無人如妾。軟綃帕,憑誰寄將淚血。”

在一部《蛻巖集》中,像這樣詞語工麗的詞句太多了,那真是滿目珠玉,令人目不暇接。還是看一下張德瀛的《詞徵》中所選擇的詞句吧:“縱留得、楝花寒在,啼鴂已無聊”(《多麗·清明上巳同日會飲西湖壽樂園》);“山容水態依然好,惟有綺羅雲散”(《摸魚兒·春日西湖泛舟》);“多情正要人拘菅,無奈綠昏紅暝。”(《前調·錢萬戶宜之邀予賦瑤臺景》);“恨翠禽、啼處驚殘,一夜夢雲無跡”,(《疏影·王元章墨梅圖》);“把柔情一縷,都隨好夢,作陽臺雨”(《水龍吟·賦倩雲》);“誰將玉斧修明月,奈瓊樓、高處無人”(《高陽臺·題趙仲穆作陳野雲居士山水便面》);“綠箋密記多情事,一看一回腸斷”(《陌上花·使歸閩浙,歲暮有懷》);“碧雲紅雨小樓空,春光已到銷魂處”(《踏莎行·江上送客》),皆琅然可誦也。

從上述摘句中,我們便可看到張翥詞婉麗風格的特點,也可看出張翥詞師宗南宋,有姜夔、吳文英之餘音。更能明白元詞之不亡,賴有仲舉耳的論斷,張翥不愧為元朝一代詞宗。讓我們來看近人劉毓盤在《詞史》中對張翥的評價:“張翥《蛻巖詞》為元人最著名,慢詞不弱於宋人,小詞則不及也。宋元人詞至張氏而極盛,周旋曲折,純屬自然,出仇氏一門,故無一語可入北曲。其才力差薄者,則時為之也。”

走進婉約之二十四(文 耿漢東)

【作者簡介】耿漢東,安徽省淮北市人,詩人,文學評論家,地方文化學者。先後供職於中共淮北市委宣部和淮北日報社。喜歡讀書,敬畏文字,己創作出版17部作品,主編8部詩集。現為安徽省詩詞協會副會長、淮北市詩詞學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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