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你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讓我陪你讀書，可是我經常會讓你失望，都是你讀你的，我讀我的書，我不太喜歡你這個年齡的兒童讀物。偶爾發現這本書，只因為喜歡這部書溫暖美麗的封面，試著去讀，讀著讀著，那些關於田野與叢林裡的傳說，在這本書裡也慢慢展開，也激起了我對於自己成長的記憶。我希望你也讀這本書，看看有沒有你成長的樣子，看看我成長的樣子：
在一百年前美國南方田野裡，一個寂寞的少年漸漸成長，那些溫暖而溼潤的風吹過叢林，帶著溼潤而明媚的芳香，融化為孤單而綿長的成長背景。但疼痛總會在不經意間與成長正面交鋒，這本書就是在講述一個關於成長與疼痛的故事。
關於成長的疼痛，我們每個人都會遇見，我也有過，就像你現在半夜突然被成長痛驚醒，而心理上的成長疼痛，要一個人艱難地熬過。我希望，在你面臨成長的疼痛的時候，爸爸能和你一起面對。
這些疼痛無關失敗，也無關羞恥，它們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必須面對而且必須要學會穿越的激流，誰都躲不掉。我只希望你的疼痛感儘可能地輕一些，短一些。你知道，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須一個人要獨自面對和體驗的，
總有一些事情是父母愛莫能助的。好吧，我們一起坐下來，開始閱讀這本厚厚的書吧。
四月的正午，南方的陽光穿透佛羅里達的密密叢林，12歲的喬迪在嫩玉米田裡除草，田野的遠方延伸在爸爸常帶他去打獵的山林，山林裡有小溪流過，有浣熊、有野鹿出沒。遠方像一首遙遠的歌謠，牽引著喬迪走向山林，喬迪用樹枝做了一個小水車，流水衝擊著水車轉動，在陽光斑斕河畔樹蔭下的午後陪著他睡著了。這是少年第一次一個人的遠行，一股狂喜像山林裡的清泉從大地深處湧出。
這是喬迪這個艱苦而寂寞的少年一個平凡的日子。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在金色的陽光下，爸爸微笑著安慰晚歸的少年。在這樣美好的季節裡，遠方對於男孩的呼喚是成長的呼喚，爸爸會幫喬迪躲過媽媽的責備。
喬迪的爸爸彭尼一直感覺他自己沒有童年。他的爸爸是一名牧師，嚴厲得像《聖經》裡的上帝。在他小的時候，偷溜和閒逛會結結實實地捱上一頓，他的父親會讓他既沒有晚餐，還會回到泉邊扯碎那架小水車。他想讓喬迪有一個與他不一樣的童年。彭尼看出喬迪閒逛回來的不安，告訴喬迪閒逛和遠遊是每個男孩都喜歡的快樂的遊戲。
爸爸彭尼是一個溫和英俊的小個子男人，每年都帶喬迪找老師上課，大多時候他自己教喬迪，當然也教他怎樣打獵，怎樣在叢林裡生存。
媽媽在生喬迪之前，曾經和彭尼有過很多孩子，但都夭折了。待到有喬迪的時候，她的柔情已經讓悲傷完全包裹成一個堅硬的果核，她怕愛的太多，失去的就太沉重。艱辛的生活讓媽媽顯得格外嚴厲而習慣抱怨，喬迪知道，她是愛爸爸和他的。
彭尼一家剛搬到叢林邊時，彭尼就答應一定要給妻子在家門口挖一口水井，可是，媽媽在很遠的路上挑水成為年復一年艱辛的生活的一部分，也變成了抱怨的一部分。現在，喬迪也可以挑水回家了。
叢林裡一頭非常狡猾的熊常年在四處搗亂，人們叫它“大笨腳”，它多次闖進喬迪的家裡，咬死家裡的豬，吃掉他們儲備的燻肉，還糟蹋好不容易長大的莊稼，一夜之間會讓家裡一年的辛苦化為烏有。在這個春天，“大笨腳”又開始搗亂了，彭尼和喬迪也開始追擊獵殺“大笨腳”，這是一個危險而充滿刺激的長時間的行動。
在追獵大笨熊的路上，爸爸被響尾蛇咬了。喬迪第一次感到害怕和無助，彭尼告訴喬迪如何找捷徑趕緊求救，叮囑他如何穿過密林和山谷，不讓自己迷路，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醫生。這是喬迪一個人要面對死亡的第一次危機。
爸爸得救了，這個家是完整的，但喬迪要承擔爸爸的一部分責任了。
夏季的日子炙熱而漫長，巨大的暴風雨帶來水災，淹沒了所有的莊稼和家裡的糧食，喬迪的開始和爸爸媽媽一起面對災難過後更大的艱辛，但家是完整的，媽媽的抱怨和爸爸的溫和像日常飯裡的味道。
喬迪長得很快。以往都是媽媽把爸爸的衣服改小給他穿，媽媽抱怨他要是照今年春天長得這樣快，媽媽就快要把喬迪的褲子改小給他爹穿了。喬迪笑出聲，爸爸假裝生氣，然後大笑，媽媽坐在搖椅上一搖一搖，媽媽脾氣好的時候，家裡完全不一樣了，就像寒夜在壁爐裡生上火一樣。每次媽媽的這種抱怨的玩笑，彭尼和喬迪都會用誇張的大笑放大這種甜蜜的溫馨。
果果，我們慢慢讀，這樣溫暖的書，我們可以靠在一起，在週末的夜晚聚在燈光下，一起慢慢讀，體味在遙遠的國度遙遠的年代一個普通家庭艱辛而溫暖的日常歲月。就像我們的家庭一樣，就像你的成長一樣，在溫暖的清平歲月裡，我們一起成長，一起感受成長的歡樂，一起面對成長的疼痛，就像你的生長痛一樣。
這麼厚的一本書，四百多頁的故事，你讀起來會有些吃力，我們可以慢慢習慣，就像習慣你一天天個子長高一樣。
喬迪是寂寞的，他沒有兄弟姐妹，他一直希望有一隻小鹿，但是爸爸媽媽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家裡沒有條件養鹿。
一次和爸爸一起狩獵，他們打死了一隻母鹿，喬迪發現了一隻失去媽媽的幼鹿，他決定收養它，爸爸也同意了。它願意跟著他，它屬於他，他用一隻手臂摟住它的頸項，他覺得他彷彿永遠不可能感到寂寞了。
小鹿一天天長大。它在夜裡會闖進喬迪的房間裡，陪喬迪一起睡覺，在白天喬迪幹活的時候，它來回奔跑在喬迪的身邊，他們一起賽跑，一起成長，喬迪的日子不再寂寞。
小鹿一天天長大，野性也開始漸漸不可控制。第二年春天，小鹿已經成為一隻健壯的鹿，開始不斷地闖禍。它把剛剛長出苗的莊稼全踐踏死了，爸爸媽媽和喬迪趕時間重新種下又被它踩踏光了，最後，連喬迪拼命建起的六尺高的圍欄它都輕鬆跳過去，又把莊稼給吃光了。這是他們一家一年的口糧啊！未來一年的收成全部化為烏有，怎麼生活也成了問題。
由於長期勞作，爸爸的風溼病已經很嚴重了，基本上失去了勞動能力。媽媽和喬迪的勞動壓力更重了，爸爸媽媽最後決定讓喬迪殺死小鹿，媽媽不會開槍，爸爸不能行動了，只能由喬迪自己殺掉小鹿。這對於喬迪是無法接受的，但必須接受。喬迪將小鹿帶到最初離家遠行的叢林山泉邊，去年喬迪做的那個小水車還在溪流邊，白玉蘭依然一樣芳香，喬迪親手開槍打死了小鹿，那個他最親密的朋友。
悲傷對十三歲的喬迪就像一場龍捲風，吹亂了所有的方向，喬迪決定離家出走。
他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在大河上的小船漂流，又被大人送上叢林的水岸。喬迪最後仍然回到家裡，這時候，爸爸已經完全無法行動了，喬迪突然感覺家還是那樣熟悉，但又特別陌生。
爸爸以為再也見不到兒子了，看到兒子回來，他們都笑了。
這是在喬迪十三歲時發生的故事，這個年齡，是少年開始進入成年人世界的一個分水嶺，果果，今天正好是你的十三歲生日，我希望這篇文章能成為你最好的生日禮物。
讓我們喝口水然後繼續。果果，我只能低下頭和你一起讀這些，但我又希望你能看見我的眼睛。是的，每個人都是冷清的，你是，我也是，你現在有了一個小弟弟，我擁有你們兩個兒子，我和你媽媽護著你們在一起，總會讓冷清少一些。儘管我們無法驅散自己心裡深處的孤寂，但我們靠在一起，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體溫，這種溫暖可以讓我們一起勇敢地往前走。
龍應臺有一段關於母子的話，一直為很多老師和家長引用：“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不喜歡，也不同意，那些美麗的文字矯飾的只是自以為是接受現代西方文明洗禮的知識母親關於人倫關係的一廂情願。可是這不是人性裡本能的關於父母子女的最樸素的感情，我不是你的背影，就像你不是我的背影一樣，我不願意在某一天只保持目送你的姿態。
從你出生開始，我抱著你軟軟的身體慢慢長大，然後牽著你的手，然後我們並肩前進，然後我也會慢慢老去。我不會一個人默默地目送你遠行，我期望你能牽著我的手，我們腳步放慢一些，慢慢走，就像我現在和你爺爺一樣，或者像你小時候你和我一樣。我希望幼吾幼、老吾老，你也如此，我們幼有所教、老有所依。
突然記起在去年我摔傷的時候，你已經可以幫媽媽一起在醫院的跑前跑後，我看見你焦急的模樣，就像彭尼讓喬迪幫助他一樣。你會一天天強大起來，而我會快速衰老，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十三歲了，你已經開始進入中學階段了，也就意味著你開始進入成人世界，有些問題也該開始認真思考，關於責任，關於前程。
人常說：“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其實也不同意，我已經是不惑之年，但關於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我依然迷惑，我無法給你更多更準確的答案，我願意和你一起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探索。
我更多的認為這是一個人到了四十多歲之後，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反省的勇氣，當他認為不惑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一個行屍走肉。我看到很多五十多歲的父親角色，並無“知天命”的智慧，人性中的猥瑣讓他們沒有了羞恥之心，但很多人告訴我這才是這個年齡應該的模樣，我不同意。
我是研究生命科學的，我接受人的動物本性，但我更注重人的靈性，可是很多時候我似乎是錯的。我不知道我怎麼教育你順利地成長，這些理念最初也是我父親教育我的，我一直相信這些才是最高貴的，但世界好像不是這樣，我的遲疑讓我無法告訴你最準確的答案。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成長，我沒有不惑，希望你也儘量晚一點不惑，我們能對這個世界，儘量長時間地保持一點赤子之心。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張愛玲那麼冷酷的人會喜歡《鹿苑長春》，因為只要是人，就需要溫暖，而她的現實生活裡一直缺失一個合格父親的形象。
我們一起成長，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常常聽到很多人這樣說：“我在外面忙著賺錢，沒有多少精力和時間陪他，他想要什麼，我賺的錢都可以幫他買到，這說明我是一個特別負責的父親。”其實這只是逃避父親責任的最可笑的藉口和託詞，我不想作這樣不堪的父親。我喜歡和你們一起待著，一起看山看河看你慢慢長高，或者就在家裡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只是在一起，就是彼此的陪伴。
書快要讀完了，有很多話還沒有說完，就讓我們一起再讀一讀故事的結尾。當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發生，喬迪突然一夜之間長大，成長的代價就像成長痛一樣，讓他無法忍受但必須忍受。關於愛，關於分離，關於不得不做出的選擇，正是一個人真正進入成人世界的開始，這是殘酷的，亦是不可避免的，書的結尾是怎麼寫的：
他會寂寞一輩子，但是一個男子漢只拿它當作他應得的一份哀愁，繼續前進。
在他的睡眠的開始，他喊了出來，“小旗？”
那不是他自己的聲音在叫喊著，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在某一個地方，在那水潭再過去些，過了那棵玉蘭樹，在常青橡樹下面，一個孩子與一隻小鹿並配跑著，永遠逝去了。
- END -
- 作 者 -
大地的風，生物學博士，目前於深圳從事生物科研工作。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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