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女人,我被枪顶住了脑袋

1

我叫陈军,70后,曾作为一名侦察兵,驻守在祖国边防线。擒拿格斗,各型车辆驾驶,是每天必训的课目。

1994年退役后,我顺利地考入了警察队伍,成为一名交警。在民众的心目中,交警既没有手铐,也没有手枪。除了标准的手势和雪白的警服,很难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即便如此,我在这个岗位上一做,便是20多年。

我执勤的地点在312国道兰州段边上,负责十几公里国道上的巡逻及事故。全年365天,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我都顶着白色的大檐帽,穿着反光马甲,指挥来往的车辆,处理各种违章。

每逢路况和能见度都不好的时候,我们中队几乎所有人都要倾巢出动,查看路面情况,处理因为灾害天气所引发的各种事故。

救下女人,我被枪顶住了脑袋

(执勤路段)

如果事故没能及时处理,就可能会引发追尾、擦撞等事故。甚至在我们处理事故的时候,也会有车从背后撞上来,每年都有交警因此而牺牲。

穿梭在车流中,各种危险不言而喻,父母和妻子都跟着我提心吊胆。每次我回家预定的时间晚了,妻子就会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见到我,她的眼神转为惊喜,我总会不由地心中一热,故意调侃:“怕什么?你没听说嘛,祸害活千年!”

妻子泫然欲泣:“你一定要小心啊,你可是我和姑娘的靠山。”我赶紧承诺,下不为例。

可遇到紧急的任务,我仍会24小时、48小时、甚至72小时的连轴转。在风里、雨里、雪里坚守。脚冻肿了,跺跺;人晒中暑了,缓缓,下一个任务,继续执勤。承诺,早被雨打风吹去。

每逢年节,妻子尤其的发愁。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大年初一,妻子见我收拾行头,忙问:“陈军,难道今年又让我一个人回娘家吗?别人又要问我是不是离婚了?”

“要不,让姑娘举个牌子,上面写上,我爸在加班。”我开始为今年加班寻找可行性。“爸,我才不听你忽悠,那样会妨碍交通。”姑娘嘴上站在了妈一边,实际上却挡住了她,我赶紧夺门而逃。

刚刚来到执勤点,我就看到一辆卡车司机边开车边把左手臂搭在车窗外面。看见这危险的一幕,我用喊话器纠正他的错误,并上前截停了他的车。他虽收回了手臂,回应时却不忿:“晓得了,晓得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放松点。”

这位卡车司机和大多数人一样,一看到交警,就以为我们是来和他们作对的。实际上,我们的每一句提醒,都是无数驾驶员们用血与泪的教训总结出来的。身为交警,这样不被理解的时刻,特别多。

2

2005年7月的一个雨天,我们中队辖区国道一个路段削山扩宽,开挖的山石过雨,极易形成泥石流,车辆通行有危险。我们设立警戒标志,并拦截意图通过的车辆绕行。绕一下大约多走四五公里路,绝大多数的司机都听从劝导,绕路驶离。

可有一辆开白色宝马车的女司机,不但谩骂拦路辅警,更是直接冲了过去。那个路段是一个z字形的路段,每一个转折都只有100米左右,扩宽的路段就在那个z字中间。因地势限制,我们路障设得离那个可能出险的地方只有百十米。

她车速快,眨眼间就冲到了危险路段。果然,山上的土石往下滚落,我们赶紧过去查看时,落下来的泥流从她车前已涌过。如果她再往前开一米,泥石就会把她的车掩埋。而她车子的一只前轮已被泥浆包围。

救下女人,我被枪顶住了脑袋

(曾发生泥石流垮塌路段,已是修筑一新的水泥路基)

此时,女司机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我们指挥她倒车,她手足无措,连怎么倒车都不会了。最后,同事冒险上前帮她把车倒了出来,她这才脱险。我批评了她两句,她反而质问我,“你们为什么不在天晴的时候,对那个路段进行加固?”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我们在为她庆幸脱险之余,只好给她奉上了一张罚单。

对于有些人来说,交警的罚单还不及一顿快餐的花费。他们不痛不痒,依然我行我素,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想怎么停就怎么停。而且挡道以后,你给他打电话,他死活不接。

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叫来清障车,把他的车拖走。这下他倒是急了。他急的不是检讨自己违章,而是维权:“你们凭什么拖走我的车,你们这是越权,老子要告你们。”

没办法,我们只好让他参加学习班。经过三天的学习以后,他才老实了下来。满面的诚惶诚恐,点头哈腰的认错服软,可是等他把车领走以后,依然阿Q如故。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每一个交通违规背后,都对应着惨痛的事故,甚至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教训。

3

2010年,我参与处理了第一个因超载引发的血案。

这起血案的主人公张平,是一个开“后8轮”渣土车的司机。张平长得牛高马大,可是性格比小姑娘更婉约,人也本分老实。

他每天开着渣土车,天不亮就上路,一直能跑到晚上的十一二点。辖区内有这么一个隐患,让我们非常头疼。我们警告、扣车,甚至强制他休息过,但成效都不大。

他说车是贷款买的,利息很高,想早日还上贷款。得知他的孩子还不到1岁,我劝他:“不要这样干了,要为你老婆和孩子想一想。超载和疲劳驾驶都是违反交规的,你要是出了事,老婆孩子可怎么办?”他回复我的是苦笑。

我苦口婆心,他继续装傻充愣。有一次我又逮住他的时候,他甚至问:“陈哥,我是否在哪儿得罪你了?你怎么老盯着我不放?”简直岂有此理!

那年秋天,张平给人拉水泥。为了多赚运费,他依然装的超多,超载达300%。如此重压加上颠簸,以致他的一个车轮的八根固定螺栓全部折断。

据事后张平的交待,当时他的车子正行驶在一座高架桥上,他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脱落的车轮在跑。他还和同车的货主开玩笑说:“你看这是哪个傻蛋的车轮丢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自己车的车轮,赶紧靠边停车。

停车后,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车轮在高架桥上东冲西撞,最后一个弹跳坠了下去。高架桥的下方是个马路市场。

等他满头大汗冲到那个车轮蹦下去的地方时,下面围着一圈人。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头破血流,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人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张平当场昏了过去。

我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左手挂着点滴,右手铐在床架上,两名警察坐在旁边看守着他。张平被送到拘留所,在配合检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我详细了解了他的家世。

原来,张平家里兄弟8个。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的7个都吸毒,没有成家。年龄最小的张平虽然娶妻生子,但还要供养年老的父母和这7个兄长,压力山大。

张平关押拘留所一周多,他的一个哥哥不堪毒瘾的折磨,从5楼的阳台上跳下来自杀了。家里无人处理后事,最后是街道出面把张平临时保释,才火化了亡人。

被轮胎撞死的死者家属一开始索赔甚高,得知张平家的实际情况后,那个男人放声大哭。经过中间人的说和,张平卖掉了他的渣土车,把所得的26万元全部赔给了死者家属。又经过不小的波折,他才拿到了对方的谅解书。

最后,张平被法院判处四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

丈夫被羁押,唯一赚钱的工具也赔给死者家,面对高息的贷款,还有养活7个“毒妖”的压力,张平媳妇陷入了绝望。张平从法庭出来的当天,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

临走的时候,女人对张平说:“孩子我带着吧,这样你的负担会轻一点。”这最后的温情让张平湿了眼眶。从此以后,张平开始打零工。

又过了大半年,他的几个兄长先后因吸毒被判刑入狱,张平父母也先后去世,在卖了唯一的房子安葬父母、还掉部分兄长们欠下的债后,他无处可去。

2011年秋天,我在路上巡查的时候,发现他钻在一个涵洞里面睡觉。正好我们中队看门的大爷回了老家,我便介绍张平接下了这个职位。中队管吃管住,我们平时也给他送些旧衣服和日用品。

目前,经过近十年的努力,张平的账已经还清。他前妻虽然改嫁,但是他的儿子也已经长大,偶尔还会来看他。

4

都说,当警察苦,当警察难。

确实。入行20年,几乎每一个春节我都是在单位过的。我也愧对家人,好几次母亲住院,我都没有办法去陪床。有一次请的护工为了早早回家,把母亲输液的速度开得很快,差点出了大事。

我也想有一个温馨的家,想对家人负责。可当职责和家人需要相冲突的时候,我没有第二个选择。此外,很多时候,我还要面对亲朋好友的不理解。

2012年3月的一天,我的电话被大舅子打通。他一上来就问我,认不认识高速上的人。我说,有几个认识。他立刻高兴了,连声说让我要帮他个忙。我又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说,他的大舅子把拖拉机开到高速上去了。我诧异:“不是有防护栏吗?他是怎么开上去的?”他说那几天有一个地方的防护栏正在维修……

遇到如此的牛人,你说我拿他怎么办呢?我告诉他,老老实实地接受处罚,高速上的人不会听我的话。他表示不信:“你们不是都通着吗?”我也不知道他说的“通着”是通到哪儿去了。

总之,这件事情我没管。从此以后,亲戚们也就不来找我了。说我这个人“不认人”。好吧,这个罪名我可以承担。如果把那样的人“认”多了,我倒觉得我该倒霉了。

哪曾想,我随后遇到的却是比倒霉更凶险的事。

2013年9月的一天黎明时分,一阵紧急的电话铃声把我吵醒。

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传出队长焦急的声音。“有紧急任务,陈军,速回队部集合。”当我驱车赶到中队时,中队所有的人已经全部到齐。4个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也在中队门口等候。我意识到事态严重,应该是出了大案子。

人齐后,队长也不容我们询问,迅速地交代了任务。

他说,有两名持枪歹徒,在市内持枪行凶,已经打伤多人。全市警方正对他们进行围捕,为了防止这二人逃向外地,市公安局要求我们交警支队在各个出城路口设卡拦截。

我们中队的任务是:配合4名防暴警察,在312国道上设立两道拦截卡。如果嫌犯逃向我们这里,我们务必把嫌犯在此擒拿或击毙,绝不能允许他们逃窜外地。

根据队长的安排,我们迅速地分为了两拨。每5公里设一道关卡,在国道上布下拦车三角钉链。我负责的是最后一道关卡的巡查。

因为两个嫌犯都有枪,所以我们的查车过程非常谨慎。

所有的车辆需要在警戒线处停车,车上所有的人员下车,手扶车顶接受人身检查,其他人同时进行车辆检查。

因为两名嫌犯都是年轻男性,所以基本以查男性为主,女性只要求取下帽子,摘下口罩,确认非化妆即可。两名武警持枪在旁警戒。

5

就这样,我们查到半下午,一直在通报城内围捕动静的报话机中,终于传来了准确消息。

两名嫌犯已被警方发现踪迹,他们劫持了一辆黑色凌志,以人质为盾牌,正沿312国道向我们中队辖区逃窜。

我负责的是二道卡,所以也不紧张。这样的事,一般轮不到二道卡处理。

可不一会儿,通话器中传出队长的声音,嫌犯居然直接冲卡,从第一道关卡跑过去了,正向我们二道卡奔来。因为歹徒手中有人质,第一道关卡的武警没有开枪,只是远远跟随。

接到命令,我立刻调转两辆警车和两辆大货车,横在拦车索的后边。布置好障碍,我心里既紧张又有一丝期待。冲卡?我看他到我们这儿还怎么冲?

从第一道关卡到我们第二道关卡,只有5公里,可是眼看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我们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嫌犯的影子。

就在我心如猫抓时,终于远远地看见了那辆黑色的凌志。这是逃命吗?蜗牛也比你快,我在心里有点鄙夷。

等到近前,我才发现凌志车的四轮全破。这,应该是它冲卡时拦车钉的报复。凌志吭吭哧哧半天才开过来,看见二道卡拦路。“哧”一声排气,才在拦车索前刹住。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追兵的政策喊话声声入耳。面对我们前方的堵路,逃生心切的嫌犯居然推开车门,下车了!

我这才看清,人质是个姑娘,她在嫌犯的枪口下瑟瑟发抖。

嫌犯枪指人质,要求我们给他们换车。为了保护人质,上级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命令我们伺机出击。

两名嫌犯个头都不高,身体素质看起来也很一般。如果不拿武器,我们制服他们肯定是分分钟的事。

被挟持做人质的姑娘脸上血染桃花,星眸微闭,泪痕和血迹交错,看起来状况十分不好。此情此景,让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我对两名嫌犯说:“我们可以给你提供车辆。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由我来做这个人质,你放了那个姑娘。”

起初嫌犯并不愿意,后来他们看到我两手空空,又一再坚持,所以勉强答应。

其中一名嫌犯先用枪指住我的胸口,另外一名嫌犯才放开了那个人质。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夹着我进入了我们提供的警车。

我又提出由我来驾驶车辆,理由是我对警车的操作更熟悉。嫌犯也没有反对,一名嫌犯用枪指着我,另一个用枪指着另一边的车外。

近距离地观察,我发现他们其实非常紧张,一边东张西望前后观察,一边命令我快点开,并且朝车窗外大声威胁,不允许其他的警车跟上来。

我之所以产生换人质的想法,一方面,我觉得那个姑娘需要及时的医治,另一方面,她留在歹徒手里不但是待宰的羔羊,而且对解决问题毫无益处。

如果换了我,那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我虽不敢自称猛虎,但身手敏捷也不输灵猫。

况且,312国道,我在上面摸爬滚打十余年,它的弯弯绕,我了解的比我老婆脑后的马尾更清楚。

6

在前面几公里外,我知道有一个非常陡峭的大坡,那儿有一个可以让我逃生的转弯。

那是一道人字形的大坡,走势从东向西,如果从西向东行驶,必然会先爬坡,爬到坡顶的时候,有一个非常紧的转弯,转过这个弯以后又是陡峭的下坡。

我的设想是,等车爬到坡顶,利用转弯的向心力导致俩嫌犯的身体侧倾时跳车。那个转弯的外侧是一块绿草如茵的缓坡。只要我能跳出车去,车辆会带着他们向坡下冲去。他们为了控制车辆,根本没有时间对我开枪和下车来抓我。

果然,一切计划按我设想的实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车辆冲上大坡的顶端,急转弯出现时,我猛打了一把方向,离心力把两名嫌犯甩向右侧车窗,枪口指向车顶。我乘机一拉车门,跳出了车外。双脚落地的一瞬间,我伏身一滚,顺着那缓坡咕噜噜直接滚入了一片玉米地。

两名嫌犯连一枪都没有机会放,就被警车带着他们冲下了大坡。几分钟以后,我听见大批的警车鸣着警笛冲上坡顶……

当战友知道我脱险以后,真正的追捕开始了。两名嫌犯也知道大难临头,他们驾车狂飙几公里以后,扔下警车也钻进了路边的玉米地。

经过大量群众协助和武警的围追堵截,最后,这两名嫌犯被逼退到一个小树林里。警方和家属对他们进行了劝降喊话。一名嫌犯在绝望中举枪自杀,另一名负隅顽抗,最后被狙击手击毙。

对于我的“英雄事迹”,我妻子则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她当时就惊出了一身汗。

“警察是一个讲究团队协作的职业,你这么逞能,出了事,我和孩子老人咋办?”她有些幽怨。我故意逗她说:“你也不看你老公当兵时吃的啥干饭?”她这才又气又笑地放我过关。

救下女人,我被枪顶住了脑袋

(312国道两边的花开了)

我女儿听了我的救人过程后,也非常神往,她说自己以后也要当警察。可惜的是,2016年高考,她报考警校的时候,因为体重超标太多被刷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坐在一所高校宿舍上铺打游戏的“熊猫”。

2017年,我和312国道上辖区内经常跑车的那些司机,组建了一个公路安全维护徒步群。群里的成员,自发组织在312国道上清理垃圾,组织救援,宣传文明驾驶和安全驾驶的重要性。

每到寒暑假,我女儿也积极参加,并且成为了群活动积极分子。她说她要通过锻炼减肥,往后如有面向社会的警察招考,她还要再战。

7

2019年,上级想调我到机关,只做二线工作,我拒绝了。因为我已离不开这条路上的风雨,它虽艰苦,但比枯燥的文件山更有味。

2020年1月,我们中队又分来了新交警,以老带新是责任,也是传承。我带着新同事上路设卡,参与了这次的新冠防疫工作。

守卡轮班,总是在午夜交接。

这时,朗月悬空,幽静的夜引人凝思。我看着那天上的明月,回想起我当年入职时的风华,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交警这份工作的喜爱历久弥新,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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