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繼前兩篇,我們討論了書法作品中常見的“布白的形狀”和“布白的位置”,已對書作中不可或缺的“布白”引起了重視。今天,我們最後來談一談書作中還應注意的“布白的位置”,進而梳理書作中“布白”的構成方式及其在書作中的審美意義。

布白的位置,本篇主要從結字和章法兩個方向來探討,其中,又對章法與布白的位置關係又進行了細分,以期引起共鳴。

1.結字與布白的位置

單字內,主要通過部件間的錯落排布來體現布白位置的不同。結字忌筆畫排布勻整,須注意收放、偃仰、向背變化。

南宋姜夔《續書譜》曾雲:“向背者,如人之顧盼,指劃,相揖相背,發於左者應於右,起於上者伏於下。”“位置,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傍,皆須令狹長,則右有餘地矣。在右者亦然。”

正說出了結字可注意的呼應關係與錯落排布。見於書作,我們可以宋代米芾《研山銘》卷為例,其中“掛龍”二字(如下圖所示),“掛”字,左右結構,相向排列,左右錯落,左低右高,左放右收,使字內左下部留出大量布白,而“龍”字,則左收右放,左密右疏,右側豎彎鉤寫作主筆,使得字內右下部留白。而兩字又因布白位置的錯落、取勢的配合,使二字雖無連筆,卻卻取勢相合,和諧相生。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宋代米芾《研山銘》

筆畫的收放變化亦可改變結字內布白的位置。正所謂“用筆在使盡筆勢,然須收縱有度;結字在得其真態,然須映帶均美。”(明末馮班《鈍吟書要》)筆畫可根據結字的需要做適時調整,可上收下放,左收右放,亦可反之,繼而布白的位置通過收放對比形成錯落排布。正如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雲:“作書所最忌者,位置等勻。且如一字中,須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處。王大令之書,從無左右並頭者。右軍如鳳翥鸞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謂:‘大年千文,觀其有偏側之勢,出二王外。’此皆言佈置不當平勻,當長短錯綜,疏密相間也。”同樣,我們以宋代米芾《吳江舟中詩》卷中的“起”、“艘”、“今”三字為例,可看到書者拉向右側拉長主筆,且左部筆畫排列緊密,整字左收右放,使得右側有大塊布白,從而因結字的變化而影響布白的位置。(如下圖)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宋代米芾《吳江舟中詩》

2.章法與布白的位置

1)字間關係與布白的位置

布白位置的排布及相互關係影響章法的視覺效果。我們習書也應注重布白的主動性,將布白看做是筆墨在章法中的行走,將黑與白看做一個整體。字間的呼應顧盼排布,即字間關係,影響布白的位置。宋代黃庭堅注重字間關係,他講究結體姿態的擺佈、字間左右的穿插,從而巧妙改變布白位置,使通篇取勢跌宕起伏。黃庭堅書法用筆取篆籀筆意,結體則中宮收緊,筆畫向四邊輻射,成放射狀。例如他的《諸上座帖》卷(如下圖),通篇結字取勢欹側,左右開張,穿插避讓。如“復別有所圖,恐伊執著,且”兩行,字間錯落取勢,“別”字承接“復”字右部之勢,而“別”的末筆拉至左端,使“有”字與“別”字左右錯落,“所圖”二字則取正勢。緊接著第二行取勢與右部相呼應,布白空間穿插利用,

“伊”字將撇畫向左側拉長,“執”字則落在“伊”字右下部的布白處,且與前一行“別有”二字布白避讓,增進字間關係。諸如此類的字間錯落,在黃庭堅書作裡經常可見。黃庭堅注重字間的錯落避讓,使章法中的布白的位置依勢而落,從而使其作品章法奇險,立體呈現感強。因而,字間的左右挪移,上下字的扭動順承,以及行間橫向的左右穿插,可使布白的位置錯落呼應。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黃庭堅《諸上座帖》

2)行間關係與布白的位置

行間關係對於章法至關重要。行間配合既包括筆墨間的呼應,也包括布白位置的錯落。行距疏密排布,使布白寬窄不等,布白的位置也相互區別。

布白位置的運用可調書作的疏密關係與氣息流動。行間布白的位置此時要參照結字規律本身與相鄰數行的關係,與臨行布白位置相補相襯。如元代楊維楨《城南唱和詩冊》(如下圖所示),一行僅書兩字,使該行有大量布白,與鄰行緊密的排布形成鮮明的疏密對比,從而使纏繞的取勢間有了喘息的視覺對比。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元代楊維楨《城南唱和詩冊》

同時,作品中如“井”“到”“也”等字則拉長主筆(如下圖),使一字佔據多字的布白,亦可調節章法中布白的關係,使疏密相間,虛實相生。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又如,宋代米芾留心布白位置的排布,在其作品中不乏巧設布白之作。如其《臨沂使君帖》(如下圖),前兩行行書,後兩行草書,行草結合,筆勢斷連交替。

因字體不同,易將兩行布白兩兩區分,而米芾卻大膽利用留白,巧設布白位置,使第四行與前三行隔遠,留下大片布白。布白佈局前緊後松,使得布白寬窄結合,虛實相應。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米芾大膽利用布白,將行草融為一體。

3)落款與布白的位置

落款的適時運用也與布白的位置相關聯。落款應順承正文的氣勢,使前後氣息流轉呼應。

若正文排布緊湊,章法森然茂密,則落款處左下角通常留下一塊布白,使布白位置坐落於左下部。這塊布白可以說是給正文的緊密留下氣眼,使章法不至於太滿,有緊有松。如明代徐渭《墓表賦》軸的落款(如下圖所示),兩行款,齊頭不齊尾,這樣的落款與正文的用筆開張和章法茂密相呼應。我們細看可知,因正文章法排布緊促,用筆放縱,落兩行款可承接正文茂密開張的氣勢,落單行款則顯得單薄。而第二行款並未落到底,而是有半行的布白,將大量的布白留於此,可避免章法太滿,為氣息的流動提供空間。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明代徐渭《墓表賦》

又如徐渭《行草應制詠墨》軸,筆畫鋒芒畢露,縈繞牽連,結體左右借勢,參差排布,行距、字距小,滿紙菸雲。而落款留下半行的位置,卻只落“應制詠墨”四個字,落款四字比之正文相對收斂,字字精緻,下部卻有大片布白,再輔以四個大小錯落的硃紅印章來填充布白,緩衝左下部大片布白,使通篇章法氣韻流動,黑白相稱,虛實相安。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若正文排布疏朗,字距、行距相對寬綽,通篇氣息雅緻,落款通常順承上文,僅落一行,使落款附屬於正文,落款的布白與正文的布白格局一致,不破壞通篇的章法氣息。如明代董其昌的作品(如下圖所示),其善用淡墨,字間行距大於字距,注重縱向體勢連綿,章法疏朗,其落款則多僅落兩三字,如“其昌”“董其昌”,以順接上文佈局,順勢書寫落款,並不留下誇張的布白位置,為的是使正文與落款氣息統一,具蕭散古雅之氣。

計白當黑 奇趣乃出(之三)——論布白的位置

明代董其昌落款多落兩三個字

結語

綜上所述,書法作品中,“白”存在於“黑”的映襯下,黑白相生,單純的“白”或單純的“黑”是不存在的。“白”是書作的氣眼,與筆墨處的“黑”相互交流,使書作氣韻流動,引發欣賞者的想象。高明的創作,有賴於書家對“黑”的精熟表現,亦有賴於書家對“白”的敏銳感知。

老子有云:“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老子·十一章》)

在書法作品中,黑為有,白為無,有無相生,虛實相成。對於書法的審美而言,或可說“當其無,有書之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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