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上)

和光同尘(上)

几周前我在杭州度过了一个周末。久违的,又找到了一些想要倾诉的欲望。

大概也有半年多没有更新公众号了。这次倒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庸碌且乏味的日子硬生生地磨平了我对生活的感触。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很难言之有物找回之前写作的状态。有一段时间朋友来催更,我跟他们说我状态不好。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写不出东西了。文字变得前所未有的苍白。

地铁里穿行而过的嘈杂列车,每个人被人潮挤压的屏息声,摩肩接踵沉闷的疲惫,它们都像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一样,无情地夺走了我的创造力和感知力。我和在这个城市打拼的每一个人一样。我们都是一台机器,逐渐脑袋空空,除了血肉之躯以外,好像就不再具备人的属性。

与此同时,我是一个青年人。被生活的洪流推着,找工作,面试,在人潮里看到无数个和自己相似的自己。他们年轻也脆弱,平凡也不甘于平凡。他们不想就此过上日复一日上班下班外卖睡觉的生活,但是生活催促着他们一脚踏进这个泥潭,从脚踝到肚脐,从胸膛到眉梢,无声无息地就将他们淹没掉。

去杭州之前,我正好就站在这个岔路口。硕士毕业,自以为学有所成;海投简历,所获无几。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实现不了自我的价值。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说李白你怎么老骗我。

去了杭州之后我拜访了一位在浙大读研的儿时旧友大川。大川很高,比我还高半个头。见过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站在一般女生中间已经是“鹤立鸡群”了;大川基本上就是每个女孩子理想男友的身高了。我在虾龙圩站下了地铁,等她的空档里好好百度了一下“圩”这个字的用法和读音。尽管是11月末的初冬,那天的杭州很热,大太阳聚光灯一样打在身上,马路上的车不疾不徐地一一开过,不同于上海的是,整个城市散发着一股悠然闲适的味道。

上一秒我还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盘算着我有多久没好好地品味过阳光了,下一秒她忽然就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我对面了。大川剪了短头发,微微烫了卷,浅棕色的风衣里面搭配了短款毛衣和毛呢短裤,还带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大耳环。我打趣她说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我在美剧里看到的知性女高知,好像一开口就要分析美国各个党派差别;讨论当今社会的女性地位,为解放女性扛起自由的大旗。

我们边说边笑走进一家她为我挑选的杭州菜小店,特意找了一个安静的位置以供畅谈。虽然我们儿时相识,但多年来都是与两家父母同屏出现在一桌酒席,像这样两个女孩单独吃饭还是头一回。我们从最近的生活开始谈起——我工作找的怎么样啊,她去英国读博的申请进行的如何啊。大概是都处于人生的岔路口吧,我们身上有很多类似的东西。

我发现我们这一代人,想要快乐比优秀更难。我们上过那么多学,有人教你读书写字,有人教你考大学找工作,就是没有人告诉你怎么开心起来。即使是优秀如她,但我能看到未来的不确定性赋予给她的那种焦虑,就像一种无形的枷锁。而她像我的一面镜子,透过她我能看到自己,哪怕我一直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从杭州回来以后我一直在玩一个前几年很火的手机游戏,叫神庙逃亡。就一个人在前面使劲儿地跑,要去哪儿呢?不知道。能停下来吗?不能,会被怪兽吃掉。这个人会跑过涓涓小溪和滔滔大河,身边有五彩祥云和辽阔美景。他会去看吗?不会,因为他要一直向前跑。哪怕他不知道终点在哪,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到。

我们和他一样,只是向前,因为被时间和生活催促,不断向前。

我们还说了一些共同讨厌的东西,讨厌996,讨厌即将变成工作机器,讨厌看着自己身上具有人的属性的部分被生活一片一片磨掉,更讨厌面对这些一样的无能为力。

我俩点了几道非常可口的小菜,其中有一道炸秦桧让我印象深刻。边吃边说间,我们的情感达成了某种共通,也让我久违地看到在如此令人窒息的平凡生活里,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也能获得生活的一点甜。

和光同尘(上)


在游览浙大校园之前,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大川和我来到她的宿舍里换身衣服。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女生宿舍我也去过不少,清华的、复旦的,现在还有浙大的,甚至都可以出一本高校女生宿舍图鉴。来到她们宿舍,我看到有一个女孩子的桌面异常整洁,所有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我大概可以猜到这个女孩子的性格,对自己做事力求完美,是一个要求自己站在金字塔尖儿的女孩子。书架上除了法语书以外,几乎全部都是专业书,可以看出与各种政治理论相关——各种晦涩的“理论”、“古典”、“主义”等词一个劲儿地往我眼前蹦,撞得我七荤八素,眼花缭乱。

我不认识这个女孩子,但是那一刻我特别希望她是真的由于对知识的渴望和享受知识带来的快乐来品读这些晦涩,而不是因为身后空无一物,不得不在人生旅途上奔跑不止。我知道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任凭自己喜好就走到现在的,但是我多么希望这种“任凭”的比例高起来,而不是在深夜边痛苦读书边将头发掉完。

出了宿舍楼,我俩骑着车在浙大校园里闲逛。天气真好,暖暖的阳光配上不急不躁的微风,身体的每个干瘪细胞都被吹了起来,缓缓地流淌着一股清新自然。我们骑进闹中取静的一个小道里,两旁树木层林尽染,展现出冬秋时节特有的五彩斑斓。一转弯,有个爸爸正在陪五六岁的女儿画画,周围很安静,仿佛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已经入了画卷。

大川一路带着我再往西走,来到了浙大还没启用的一片教学楼。红灰相间的楼已经盖好,旁边是芦苇横长的荒地,而且楼门紧闭,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被人遗忘抛弃的废旧工厂。有点像北京的798,但大面积的红色砖墙削弱了整体的金属感,更多了些质朴和厚重的意味。

和光同尘(上)


阳光从西边打过来,我掏出单反说在这里拍拍照片吧。一开始两个人还拘谨羞涩,摆一些流行和做作的姿势。随着轮流拍照和当模特的次数增多,我们逐渐抛弃了曾经看到过的网红图片模板,专心致志地发掘对方肢体、面部与情景相容的闪光点。我算不上什么摄影爱好者,甚至算不上已经入门,但是那一刻我发现摄影和其他所有的艺术一样,都凝聚着一种情绪和美的内涵。我给大川拍了很多照片,最后一组是在教学楼的一些网格前面。那些灰色的菱形小格子很普通,留了一些空隙,再后面是红砖墙。我让大川站到网格后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透过网格出现在了镜头前。好长时间我忘不了那双眼睛,就好像尽管平凡的生活像网格和红砖墙之间的间隙让人艰难喘息,仍然有一些东西会像藤蔓一样越过冰冷和黑暗,触及到充满自由和阳光的空间。

拍着拍着天色将晚,我们匆忙骑车赶往原定计划中浙江大学新开办的艺术与考古博物展。本来以为只是内容不多博取噱头的小展览,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了战国简和颜真卿楷书残碑。想我国内外博物馆多多少少都看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小展览却带来了更多特别。

我俩走马观花赶在关门之前好好领略了一番,出了门夜幕四合,空气中泛起来一阵潮寒;华灯初上,我们一路骑着车,在空旷的校园里一路朝繁华喧嚣的东方前进……

早就想写关于那天的一些见闻,回了上海后很难再找到触发心中感悟的按键。直到昨天晚上在浴室洗澡,温暖的流水划过皮肤,灯光从头顶洒向全身,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我们骑着车在风里,穿过人潮,穿过街道,穿过宽广的校园,穿过芦苇,穿过稻穗,也穿过黎明与曙光。

这样的自由啊,也想和你一起分享。

居一

2019.12.15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