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時刻,一支海外志願者隊伍向武漢的緊急馳援

01

1月23日開始,湖北省中醫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武漢市第三醫院等八家醫院先後發出公告,向社會各界徵集捐贈醫療物資。有醫務人員表示,目前醫院的防護物資僅能支撐三到五天,急需向社會求援。

我的大學同學安琪拉是武漢人,從武漢封城開始,她就處在焦慮不安的情緒中。社交媒體上,各種駭人聽聞的討論層出不窮,終於,她在一個南加大的校友群中,發現了一個名為“華人眾籌”的帖子。

帖子內容顯示,這是一次由北美地區向武漢和周邊城市捐助醫療物資的活動,1月22日晚,由在美華人郭奕教授組織,並非官方機構或在冊的非盈利機構,但希望盡其所力幫助武漢。活動不接受現金捐款,組織者會在美國的亞馬遜,ebay等網站上找到符合中國標準且符合武漢醫院需求的醫療物資。個人按照鏈接,自願認購物品,收貨地址填寫組織位於洛杉磯、舊金山、紐約和多倫多的倉庫,由志願者在倉庫中檢查確認。最後,通過海南航空提供的免費貨運服務,運達長沙和廣州,再由武漢當地的志願者團隊按需派送給各家醫院。

安琪拉將帖子轉給了我,根據帖子的信息,1月26、27、29日分別有協調好的班機從北美起飛,但是,我剛剛加了名為“華人眾籌”的微信群,就被告知因為大家踴躍捐贈(不到一天的時間便有182筆捐贈),而倉庫和飛機託運位置有限,停止接受物資捐贈。

而我轉發這條帖子的微博和朋友圈也收到了不少留言,問我是如何捐贈的,其中不乏美國和加拿大大學中的學生組織,也有學校裡的各種社團主席。學生們熱情高漲,很快就湊齊了一筆錢,準備在網上購買大批量的物資。

至暗時刻,一支海外志願者隊伍向武漢的緊急馳援

經過詢問,我託在武漢的好朋友娜娜,聯繫上她親戚朋友中武漢醫院前線的醫生和護士,建了一個微信群,將想要捐贈的人對接給了在奮戰在抗爭病魔的一線醫護人員。

我原本以為做完這件事之後就大功告成,沒想到第一批籌措了一部分護目鏡和口罩之後,私信我要求進行捐贈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大學生們找來了更多的大學生,還有華人商會與社團,華人的教會,或者僅僅是想要為國家出力的個人。熱心人來自天南海北,從美國、加拿大、英國、日本、香港到武漢本地人。我原本並不想把幾個朋友之間小打小鬧的事情擴大,但每個人積極性都很高,都說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解釋說並非註冊在案的慈善組織,如果捐款捐物,可能無法做出具正式的證明、用來扣稅等用途。但每個人都說疫情當頭,只想為社會做點事,不圖回報,也不圖虛名。說話間,大家很快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群裡的每個人交流自己的長處,飛快地形成了一套簡單有效的機制。也讓身在國外的我,通過這個群深入到了武漢各個角落。

02

群裡的英國女孩G和她的朋友準備在亞馬遜上購買300盒共3000只護目鏡,在群裡問有誰需要,群裡的醫生則紛紛回覆自己所在醫院的資源需求。

“有多少我們就要多少!”和“即使沒有註冊證,我個人也願意把貨拿下來,總比沒有好!”是我在群裡聽到的最常見的回答。雖然微博上和朋友圈裡,也看到了很多急需醫療物資的信息,醫生年夜飯吃方便麵和蛋黃派的照片上了微博熱搜,但是親眼看到照片,親耳聽到他們的訴說,這種震撼依然是大不一樣的。

至暗時刻,一支海外志願者隊伍向武漢的緊急馳援

有醫院的醫護人員即將支援定點醫院,急需購買裝備,但是春節加上疫情突然爆發,拿著錢都不知道去哪裡買,再加上物流困難,好不容易找到有貨的商家,都說要過完年才送貨。

許多醫護人員的愛人和親戚朋友也是醫護人員,他們在為自己爭取捐助物資的時候,也問我們是否可以替XX醫院的XX科室留一點:

“我的丈夫是感染科的,他在最前線,防護服對他來說非常關鍵。”

“我的親戚在金銀潭醫院,她給我留言說什麼物資都不夠了,你們能不能送些給他們?”

有物資科的科長,聽說我們運到中國之後,清關可能會耽誤時間,立刻說他願意開車去機場或者海關拉物資。他說,前線的很多醫生護士,口罩一天只能供應兩個(按照規定,口罩只能使用3-4個小時),防護服一天最多一套,許多人穿上了防護服就不敢脫下來,怕脫下來之後沒有新的換。所以上班都不吃不喝,儘量避免上廁所。甚至穿著紙尿褲上廁所。勞累的時候,他們都穿著防護服,靠著牆,站著打盹。

在展示給我們看的短信裡,有人調侃,自己已經24小時不吃不喝不拉了,像流行的辟穀,即一種通過絕食和調整氣息的養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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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保護他們。”物資科科長對我說。

物資最稀缺的那幾天,也有醫生,連續幾天等在紅十字會的門口,不放過任何可能獲得物資的機會。醫院裡因為身體不適休假的醫生護士,變成了在網上尋找各種貨源和資源的主力軍。哪怕僅僅是承諾他們會想想辦法,也會得到好幾句充滿誠意的感謝。

03

在我原本只是想和朋友私下捐贈些物資的小群逐漸壯大的同時,周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以援助武漢為目的的微信群。最鮮明的特徵有三個。

第一:群組都是自發組織,似乎沒有特別大的機構進行全方位統籌協調。有人在微博或者朋友圈、校友群裡說幾句,便立刻有人響應,於是立刻組建群組,對接資源。有困難的人,一旦被提出困難,立刻有人爭相來幫忙,幫忙的人立刻又組成了一個群組。有資源的人,和需要資源的人,在茫茫網絡中被緊密聯繫起來。

第二:所有人都體現出了極其難得的同理心和耐心。我因為尋找物流資源而加入的一個群組裡面,有用很多流行語的“飯圈女孩”,也有老教授。平時在網上,不同的團體之間吵架是常事,但是在緊急關頭卻相處得非常融洽。有熱心人採購口罩,但是卻不清楚型號,手邊也沒有說明,他給不同種類的口罩拍了各種角度的圖片,醫護人員看著圖判斷口罩是否符合標準。有承諾捐贈的公司沒有在原本承諾的時間運到貨物,原本滿心期盼的醫生也毫無埋怨。也有原本確定下來的物流途徑,因為突如其來的封城而有了變數,有人在極度疲勞和沮喪的時候說了氣話,大家都紛紛勸慰,並表示願意頂上,幫忙做完這一批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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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普通人之間各顯神通,所有資源全部共享。有成功運輸物資經驗的人,也把自己的心得寫成了攻略放在網上,造福其他人。我無意中在朋友圈發現一個企業表達了從美國購買一萬套3M防護服回國內的意願,輾轉獲得了企業負責人的聯繫方式,把我收集到的前線醫務人員物資匱乏的情況說明。徵得企業的同意之後,我聯繫群裡的醫生,讓他們找到最急缺防護服的醫院,報上聯絡人姓名、職位、地址、電話、需要的數量。再取得聯絡人的工作卡、醫院照片等驗證身份,最後彙總給企業。幾個小時之後,企業已經下單訂購。物資捐贈到武漢市紅十字會,在捐贈過程中指明捐贈人,最後由紅十字會的志願者進行分裝,運送往各大醫院。到了今天,已經有人做出了網絡平臺,把不同的組織的資源和不同的醫院的需求彙總,可以輸入醫院名稱進行查詢,方便快捷,一目瞭然。

做這件事前,我的初衷,只是和朋友各自捐一點物資給國內,我們在亞馬遜上買了幾盒口罩幾盒護目鏡,通過快遞公司寄回給國內人士的人。這麼做當然並不划算,快遞費用比購買物資的費用更昂貴。想要捐贈的人多了起來之後,很自然就有其他也在做捐贈的團體介紹物流公司的負責人給我,教我怎麼樣獲得更多的運費減免。我因此結識了順豐在北美的工作人員,答應減免美國這一程的費用,只從貨物到達國內開始算,還認識了海航在北美的聯絡專員。需要海關清關的時候,早有海關官員總結出瞭如何填報,如何清關的指南,工作人員早早問物資什麼時候到哪一個海關,千叮嚀萬囑咐,並且承諾證實是捐獻的醫療物資之後可以獲得免稅,已經交的稅款可以退回。

因為武漢封城,飛機不再飛武漢。有許多志願者願意去長沙運貨品,直接去需要的醫院,就是為了比普通的快遞稍微快上那麼一天半天。後來,有人要捐助醫療設備,設備中有電池,無法快遞,但很快就找到了願意開車橫穿半個中國運送物資的民間義士。封城後的那天上午,有好心人告訴我,從湖北省以外籌集了兩百套防護服,要送到物資匱乏的湖北省孝感市。詢問過順豐之後,順豐表示物流尚未完全恢復,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才能送達。因為醫院實在急需物資,甚至連急診科的最前線醫生都沒有防護服可用,我試著在微博上發出求助的消息,不到半個小時內就收到了六個人的留言,他們有的在浙江,有的在河北,幾個平時打籃球的朋友,或者一起上班的同事組成了車隊,一聽說是要運送急需的醫療物資,立刻表示可以免費運輸,最快的人說稍微準備一下,兩三個小時之後就可以出發,而他回覆我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凌晨一點了。

當美國這裡各大網站上的存貨很快被買光,當預計的發貨日期從一月變成了二月之後,群裡的大家又開始積極尋找各種貨源,從日本的藥房,一直問到美國的醫院。小王是一個有幾千人的非盈利性社群中的骨幹,在他的組織下,人們很快從各種犄角旮旯,和手機通訊錄裡常年不聯繫的人那裡發現了各種各樣的現貨貨源,很多都是廠家或者商家目前的存貨。他把存貨的規格和數量發佈在群裡,告訴大家需要多少錢,群裡的每個人憑個人能力認捐。學生勢單力薄,捐出來幾百塊的壓歲錢,已經工作的教授、學者,和商會會長,則幾千上萬地捐。一天晚上,小王找到了五萬個口罩的貨源,群裡的人不到半個小時就湊齊了需要的資金,更有沒趕上的,自嘲“有錢也沒地方花”。錢到位之後,由小王負責買下,再於群裡詢問各家醫院分別需要多少,按需分配。

至暗時刻,一支海外志願者隊伍向武漢的緊急馳援

25日,第一批貨物送到了武漢某非定點醫院的主治醫生手裡。

“太好了,第一批500個口罩收到了。我們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個,其中好些人從來沒有用上過這麼好的N95口罩,一直是在用外科口罩。”醫生說道,雖然她所在的醫院並不是定點醫院,但每天接觸的病人裡,有發燒、咳嗽等症狀的並不在少數。甚至有已經收治入院的病人在入院之後出現了高度疑似的症狀。

當然,也有揪心的事情。有和我們對接的護士,最近出現了感冒、咳嗽等症狀。我們聯繫她的時候,她正在做胸部CT。似乎是為了寬慰我,她很快補充,“我的症狀不重,抽血結果還好,也沒有發燒。我等下就去工作了。人手不夠,大家都很需要我。”

我讓她多保重,她反過來感謝我,和其他許多愛心人士。她告訴我,他們在醫院裡,吃的喝的都有,也有越來越多的酒店提供免費住宿。雖然身體很疲憊,但心還是暖的。

04

在人性之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裡,想要趁此機會發一筆財的人也並不是沒有。

我曾經遇到自稱是醫生的人,加我的微信,一上來就詢問我能捐給他們多少錢。

事先,在和其他醫生接觸的過程中,我已經瞭解到當下前線最稀缺的並不是金錢,而是人力和物力,很多醫生即使拿到了錢,也沒有時間沒有渠道購買需要的物品。所以我詢問那位“醫生”,是否需要我們正在購買的一批口罩和護目鏡。

“你給我錢,我們自己去買!”他斬釘截鐵地說。

“那你們去哪裡買?你們能買到現貨嗎?”我好奇地問。

“我們自然有辦法,你給錢就是了。”

“我之前聽到的消息是你們缺物資,有錢也買不到。如果你們能買到,為什麼不用醫院自己的錢買?國家不是給了十億的財政撥款嗎?”

“你不是說要捐錢嗎?到底捐不捐。”他有點著急地說,而且發來了自己的支付寶賬號。

“我們買是我們的,你們捐是你們的,不矛盾。”他立刻又發來一條消息。

發現情況不對的我讓他發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他直接傳過來一張在網上流傳很廣的寫有武漢金銀潭醫院物資捐助聯繫方式的圖片。當我問他要工卡或者行醫資格證時,他便不再回復我。很快,我就發現他把我拉黑了。

“號稱是組織者的人加了我微信,我覺得他說話有點問題,”這幾天和我一樣為物資奔波,也因此和我成了朋友的小南提醒了我一下,她是三所大學聯合成立的中國學者聯合會的幹事,她不斷在朋友圈發消息,說自己已經籌到了一部分款項,問哪裡有物資可以購買。

我試著打通了圖片中的電話,接聽電話的人把自己誇得神乎其神,說自己在海關有鐵哥們朋友,又說自己做生意很多年,有很多經驗,從政府到醫院,各個環節早就打通了。他還承諾包機直飛武漢,派車隊,從機場直接把物資運去不同的醫院不同的科室,進行“精準投放”。

他說這句的時候,武漢機場早就已經關閉,地面的機動車運輸也受到管制。我因此認定了他是騙子。

沒過多久,我身邊已經有好幾位朋友發出了朋友圈,講述自己和這位騙子打交道的經歷,讓大家引以為戒。當然了,已經捐出去的錢,是沒什麼可能拿回來了。

還有幾次,我們聯繫到了有口罩現貨的廠商,原本已經談好了價錢,籌措了捐款,即將下單的時候,對方聽說我們給醫院應急用,而且有多少貨就買多少,立刻坐地起價,把價格漲到原來的三倍甚至更多。

還有廠家口口聲聲說自己的產品符合國家標準,讓我們先付款,實在拗不過我們才發了樣品的照片來,是普通的棉布口罩,和他的敘述完全不相符。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發這樣的財不噁心嗎?”

大家在群裡發了一通牢騷之後,又重新投入到了緊張的志願者工作中去,捐款捐物的熱情也絲毫不減。

05

“我本來準備去旅遊,現在不去了,既然有時間,就幫忙做些事情。”

“我兩個表弟都是醫生,雖然不在武漢,但是也隨時可能被派去前線。我替武漢的醫護人員做些事情,也算是間接性幫助我自己了。”

“我的親戚就是醫生,他本來每天早晨要打電話報平安,但是今天早晨沒有。我幫你們做志願者,你們物資到了武漢,我開車去接。”

“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在中國過春節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和美國社會的聯繫更多。但從週一開始,我每天晚上都哭。做志願者,也是為了祖國盡我自己的力。”

以上這些,是我問起人們為什麼這麼無私地付出時,他們給出的答案。還有更多人,夜以繼日地工作,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也顧不上替自己的行為美言幾句。在我的群裡負責收集口罩貨源的小王,放假這幾天幾乎沒有進行任何娛樂活動,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微信上,偶爾因為對方漲價牢騷幾句,但很快又積極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期間,也有不少人質疑為什麼要用這種看起來並不正規的方法籌款。有些人質疑這些捐款的人是譁眾取寵。有住在美國的華人,看到亞馬遜上的N95口罩時常斷貨,超市和藥房裡放口罩的貨架空空如也,甚為緊張。他們開始指責那些捐物資的人絲毫不為美國人考慮。

也有人在捐了一些錢之後,因為對方沒有在一兩天裡立刻把貨運到武漢而質疑對方是騙子,絲毫不管哪怕在最順利的情況下,從下訂單、到發貨、到物流、到清關、到紅十字會派送到各家醫院,至少也需要五到七天。

這兩天,因為政府的高效介入,武漢的物資逐漸充足起來。群裡的醫生和護士也開始曬他們領到的新裝備,他們可以放下垃圾袋和文件夾,用符合國家標準的醫療設備武裝自己。他們紛紛表示,在抗病毒的時候,心裡也更踏實了。據說,紅十字會也請了許多志願者,加班加點進行分裝,爭取早日把收到的捐獻物資送到有需要的人手裡。就像聚沙成塔一樣,個人的小小力量,慢慢地匯聚到一起,做出了偉大的事情。

至暗時刻,一支海外志願者隊伍向武漢的緊急馳援

與此同時,湖北其他的城市,如孝感、黃石、黃岡等,物資依然告急。海內外的熱心人的捐款,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開展,我的群,和其他人的群裡,每時每刻都有人慷慨解囊。更多的人因此匯聚起來,甚至有海外的機構,如美國的教會,日本的醫院等,開始為中國捐贈物資。人們在醫療設備認證,填寫海關清關表格上,也越來越駕輕就熟。

在目前這樣的至暗時刻裡,忙忙碌碌的志願者,和千萬奮鬥在前線的醫生護士,是人性深處的愛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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