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娘啊,娘……(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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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啊,娘……楊旭

“您還有錢沒?”她一邊為即將回東北老家的娘收拾行李一邊問道。她問的“有沒有錢”的意思就是有沒有萬兒八千的,這是她和孃的默契。自從父親走後,孃的一切開銷都由她負責,但不管多難,她從沒有讓娘身上少過萬兒八千的。她心裡裝滿了娘,她想讓娘口袋裡總有錢,過得安心自在。

娘支支吾吾地說:“有……有點。”“多少?”她抬起頭,疲憊地望著娘。“沒多少。”孃的眼神散得像灑落一地的苞米。她皺了一下眉頭,話卻依然平靜,“沒多少是多少?”

這幾天新房裝修,大到建築材料,小到灶臺、煤氣灶,老公是一毛不拔;兒子的學前教育老公是一個接一個的報,絕不和她商量,只是交費時,她必須到場;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兩字——沒錢。她覺得自己就像懷揣著一捆“二踢腳”的炮竹,遇著一點火就會爆炸。但是,剛把娘接到北京,進行乳腺癌術後的中醫調養,她又不得不忍著。

而娘,一邊擺弄著衣服拉鎖一遍輕描淡寫地說:“四千來塊吧。”她有點著急,“嘎哈去,說走就走,這麼著急?再等幾天,就能湊上一萬,給您帶上了。”“不成,你哥等著我呢!”她無奈地看了娘一眼,娘正用曾經被嫂子打成骨折再也無法伸直的小拇指點著在自己這裡蒐集到的零錢,她“哎”了一聲,她知道,哥永遠是孃的心頭肉。“成吧,四千夠買火燎杆子了弄炕了。”她知道,老家已經開始下雪了。“過幾天我再給您轉點啊。”娘低低地、長長地“嗯”了一聲。母女連心,她知道,娘不滿意。想起這,她心裡就難過……

大包小包的,她給娘帶了三個包,一包是給娘買的衣服,一包是中草藥,一包是車上吃的喝的。把娘安頓到座位上,她又囑咐:“娘,哥的事忙完,您就過來啊!治療是有療程的,不然就白搭了!”娘有一搭沒一搭地“嗯”了一聲。她嘆口氣就皺著眉頭轉身下了車……

送娘上了高鐵後,她就趕去了自己的美容工作室。一進門,她甩掉皮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兩腿蜷縮著冷冷地看著窗臺上的不倒翁……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從窗縫死乞白賴地擠了進來,與不倒翁在窗臺上喃喃私語……

窗下,購物中心的停車場人頭攢動,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像蝴蝶一般,但不知這花枝招展的蝴蝶中是否有莊周夢中的蝴蝶。她是個女人,但很少把自己當成女人。她覺得這個時代,女人真是解放了!也真的是越來越勇敢了。滿大街的整形醫院、微整形中心比比皆是,生意好的都排到了半年後了。她的微整形工作室開業不久,生意一般,但是因為價格的優勢諮詢的客戶也不少,每天從早上十點開始,有時一忙就到了晚上十一二點了。

對,今天還有個預約。想到預約,她有些暗淡,過去這點兒的預約她基本都會放棄。放棄,她擰了一下鼻子,那是過去,娘沒有生病時,她不屑於“小活”,經常放棄,現在就是一個再小的“預約”,她也不敢放棄,因為,她需要錢。錢,想起錢,她的心像被烙鐵燙了一下。娘手術後,醫生要求娘化療,而娘始終不吐口,她瞭解娘,“娘,您放心,所有的化療費都我出,不讓我哥出一分錢。”這話一出,娘繃了一個世紀的臉“嘩啦”一下鬆了下來。化療的費用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小數,而且還要瞞著老公。

她閉著眼睛,皺著眉頭,吐出的菸圈氤氳在她的頭上久久不肯散去。一隻煙還沒抽完,微信“滴滴滴”地響了起來,她在菸灰缸裡恨恨地捻滅了菸頭。“好,您過來吧。”她對著微信乖巧地說著。

客人過來,最快也要一個小時。趁這會兒,她躺到了美容床上,想著剛結婚時,他對她的“承諾”——“你們這些稍有姿色的外地女孩,是不是一門心思地想找個北京的,還得有錢的?我可沒錢啊,我們家還欠著人好幾萬呢!”她沒吱聲。近十年的漂泊,她太想有個家了!哪怕只有一點點溫暖也好。兒子出生後,他看著白白胖胖的兒子,對她說:“和你瞎說呢,我們家不欠人錢!”她依然沒有吱聲。因為,從結婚那天起,她就想和這個男人過一輩子,只要不是太差,可是……

“鈴鈴鈴”電話響了,“媽,咋了?彆著急,慢慢說……”“包丟了,裡邊有錢。”娘喘著粗氣像火上房一樣。“多少?”“一萬?”她張大嘴,幾乎不敢相信。一萬,娘明明說身上只有四千呀,怎麼會冒出一萬了呢?娘騙我了?眼淚刷的一下湧了出來。片刻的哽噎,“這一萬包括不包括您說的四千呀!”“不。”孃的聲音有些膽怯。“哦哦哦,”她用手捋了一下心臟凝滯的胸口,“好,您彆著急,我這就給您找啊。”她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唯恐娘察覺。心想,如果真丟了,也不能告訴娘,一萬多對於娘可是大數呀,這一丟,她哪經得住呀!

此刻,她覺得世界這麼大,為啥不能借她一塊地,讓她好好哭一場呢?其實,即便世界真的借給她這樣一方土地,她也沒時間去、沒時間去哭。她用盡一切辦法,也沒沒找到。猶豫了一下,給娘電話撒謊說:“找到了,娘,列車明早返回,我去取……”

在她的記憶中,打小娘就喜歡哥哥,不管多生氣,只要看到哥哥眼神就全都是蜜,而看到她時不管是多開心眼神全都是冰,因此,從小到大,東北的家裡只有冷,出奇的冷。想起父親,她似乎瞬間有了一點溫暖。但是,在她18歲那年父親去世了。娘成為了她唯一的依靠。娘,娘,想到這,她再次哽噎。幾年來,給娘看病、化療、調養,不管多忙她一天不敢耽誤,她怕失去娘!每天她把娘帶在身邊,她幹活,娘在旁邊看著;她收錢,娘用小本記著。最開始,娘還會偶爾做點飯,讓她抽空吃一點。後來,娘每天都是三餐等她叫外賣。沒人時,還會叨嘮著哥哥多不容易。

她不在意,甚至覺得娘說的也是有些道理的,在農村的哥哥確實不易。但是,她卻沒有想到,娘,自己最最親近的人在這個時候會騙她。上次娘來時,家裡莫名“飛”走了2萬塊錢,老公含沙射影地說是娘拿走了給哥還了賭債,她為此和老公大鬧一場。也正是從這次開始,夫妻關係雪上加霜,生活更加疙疙瘩瘩。而今天,那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的心沉到了谷底,“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連娘……”她抹了一把眼淚,低語道:“我就是個搖錢樹,誰需要錢,就搖兩下……”她閉上了眼睛。此時的夜,不僅給了她黑色的眼睛,也給了她黑色的心情。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她迅速擦了一把臉,像變臉一樣微笑著為客戶打開房門。

三小時後線雕手術完美收官,收費一萬一。

客人走了,她幾乎要累癱瘓了,但是,她得忍住不癱瘓,明天一早還得裝著樣子給母親把錢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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