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例基因編輯嬰兒”背後;如果每個人都改變一點將來人還是人嗎

“首例基因編輯嬰兒”背後;如果每個人都改變一點將來人還是人嗎

2018年11月27日上午,第二屆國際人類基因組編輯峰會在香港開幕,截止至上午9點仍未見賀建奎。根據港科院提供的會議議程,當天該論壇將針對人類基因、基因組及遺傳變異的概括介紹;編輯基因所引起的社會及倫理問題;人類基因組編輯科學;現今政府對人類基因組編輯的行動及建議展開討論

賀建奎的臉書頭像,是他2010年與妻子的結婚照。相冊裡的另一張照片,標明瞭當時新郎的身份,那個帶著黑色領結、滿臉自信的年輕人,正是時任美國萊斯大學中國學生會會長賀建奎。

或許沒人會想到,八年後的一個下午,這個面容幾乎沒什麼改變的年輕人,兩個女孩的父親,會以科學家的身份完成一對雙胞胎的基因修改。“使她們出生後即能天然抵抗艾滋病”,這位80後科學家這樣描述他實驗的目的。

“首例基因編輯嬰兒”背後;如果每個人都改變一點將來人還是人嗎


共有七對夫婦提供胚胎進行基因編輯,尚不知其餘六對的下落。在賀建奎位於南方科技大學的主頁“He Lab”上,他為來訪者留下了一個名為[email protected]的郵箱。這對雙胞胎的名字叫“露露”和“娜娜”。在最近的回應視頻中,他說道,“我也是兩個女兒的爸爸,我想不出更美好的禮物:讓這些夫婦擁有一個充滿愛意的家庭。”但更多人將其行為與瘋狂(lunatic)劃上等號。

“世界首例基因編輯嬰兒,已於11月誕生在中國!”此前竟悄無聲息。極其不同尋常的是,這枚“重磅炸彈”不是由科學期刊發佈,而由媒體引爆。時間正卡在第二屆國際人類基因組編輯峰會召開前一天——會議旨在討論人類基因組編輯科學、應用、倫理、管理等問題。賀建奎沒有接受媒體訪問,其團隊工作人員表示賀將於11月28日在峰會上公佈“基因編輯嬰兒”項目數據。

第一個基因編輯人類胚胎,第一對基因編輯猴,第一例人體基因編輯臨床試驗……近年來中國在“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領域異軍突起,亦不乏爭議。從非可遺傳體細胞到卵細胞,從無法發育成熟的受精卵再到呱呱墜地的嬰兒,基因編輯的倫理底線終於被完全突破。

十餘個小時內,一場EF5級龍捲風席捲中國。賀停薪留職的原單位南科大、試驗委託倫理審查機構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深圳衛計委醫學倫理專家委員會,紛紛表示“不知情”。南科大生物系學術委員會指責賀建奎此舉嚴重違背學術倫理和學術規範。除了這三方聲稱將調查研究,國家衛健委也已責成廣東省衛健委調查核實、依法依規處理。

“此項技術早就可以做,沒有任何創新,但是全球的生物醫學科學家們不去做、不敢做,就是因為脫靶的不確定性、其他巨大風險以及更重要的倫理。”26日傍晚,122位科學家在新浪微博“知識分子”賬號上發佈聯合聲明:對於在現階段不經嚴格倫理和安全性審查,貿然嘗試做可遺傳的人體胚胎基因編輯的任何嘗試,堅決反對,強烈譴責。聯署名單的人數還在增加中。

“國家一定要迅速立法嚴格監管,”聲明稱,“潘多拉魔盒已經打開,我們可能還有一線機會在不可挽回前,關上它。”

“首例基因編輯嬰兒”背後;如果每個人都改變一點將來人還是人嗎


賀建奎的公開身份是南方科技大學生物系副教授,包括瀚海基因、因合生物等五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實際控制人。

他出生於湖南新化,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拿到近代物理學學士學位後,遠赴美國萊斯大學物理系,師從Michael Deem教授從事生物物理學研究。博士後期間,師從斯坦福大學生物醫學工程系Stephen Quake教授,從事基因測序研究。據“叩叩財訊”報道,Stephen Quake不僅是世界基因測序領域首屈一指的頂級科學家,而且還是十多家公司的掌門人,是擁有三家上市公司控股權的億萬富豪。從導師的身上,他看到“財富和科學可以共融”。

2012年博士後出站後,賀建奎入選深圳市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同年加入南方科技大學,與當年的導師Michael Deem一起建立聯合實驗室。據美聯社報道,Deem參與了賀建奎“基因編輯嬰兒”項目的合作。萊斯大學已發表聲明,啟動對Deem博士與這項研究關係的調查,並表示“不管在何處進行,該項目都違反了科學研究的準則,並且不符合科研界與萊斯大學的倫理道德要求”。

據《中國新聞週刊》報道,賀建奎一直心懷降低基因測序成本的理想。因為對標斯坦福,南科大對教授實行開放的創業政策,允許教授在校外從事成果轉化工作。賀建奎的瀚海基因由此誕生,並在2017年完成第三代基因測序儀的研發。按照賀的計劃,這種檢測週期短、使用門檻低的三代機,更適合在普通醫療機構的臨床中使用,這也讓瀚海未來的商業化圖景頗為可觀。南科大宣傳部有關負責人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證實,在賀建奎創辦的企業中,學校佔有一定比例的股份。

2018年,瀚海基因完成由同晟資本領投等五家機構參與的2.18億元A輪融資後,南科大進一步同意了賀建奎停薪留職的申請,為期三年。在完成融資後的採訪裡,賀建奎提到,“我們期望通過大幅度降低基因測序儀的成本,讓高科技惠及更廣泛的人群。那個時候,基因測序的應用範圍不僅僅在於病人,而會普及到大健康人群。”

在新聞中,他另一個常被提及的身份是因合生物董事長。這家成立於2016年3月的生物科技公司,“致力於在無症狀人群普及腫瘤早篩技術,希望發現非常早期的癌變,從而及時的消除或者控制它。”

來自“丁香園”論壇的一篇發佈於2018年10月的文章,這樣描述賀建奎創立因合生物的初衷:“在美國斯坦福大學讀博後的時候,賀建奎博士曾去探望過胰腺癌晚期的喬布斯,喬布斯身形憔悴的狀態深深的觸動了賀建奎”, 賀建奎希望能“將癌症扼殺在萌芽”,讓人們“儘早免受晚癌的痛苦”。

另一篇“鉛筆道”2016年的採訪,則從因合生物COO雷俊雄的視角講述了這一項目誕生的過程。當年年初,賀建奎在一次飯局上向時任西門子某產品線市場總監的雷俊雄提到了一個創業想法,這來自賀在斯坦福的導師Stephen Quake,“Stephen認為,賀研究的第三代基因測序儀最終要應用於具體領域,而基因技術在兩個領域裡商業空間最大,一是胎兒早篩,二是腫瘤早篩。相比前者,後者技術尚屬於早期,商業化市場未被開墾,機會更大。”

賀建奎希望雷俊雄能組建一支團隊將這件事做起來,根據雷的回憶,“當時賀博士非常興奮,感覺到他眼睛裡在放光”。雷最終接受賀的邀請,由賀出任團隊顧問。同年8月,賀的妻子曾豔出任總經理。一年後,賀建奎增資千萬,成為大股東,並於年末出任董事長。今年11月19日,因合生物剛剛宣佈獲得正威集團和乾江資本領投的5000萬元A輪融資。“本輪融資後,因合生物將在江蘇、西安等地設立分公司,擴大產品在華中、西北的輻射力度。”

鏡頭前,賀是典型的科學企業家。2017年9月接受媒體採訪時,他配合著電視特效昂揚地陳述,肢體語言豐富,“有人說,我們掀起了全球(基因)測序界的震動,沒錯,就是我,賀建奎,是我乾的。”

“首例基因編輯嬰兒”背後;如果每個人都改變一點將來人還是人嗎


這份強烈的自信同樣寫在基因編輯嬰兒試驗項目申請書的末尾:“我們期望,建立完善的基因手術治療嚴格行業質量控制標準,佔領整個基因編輯相關治療技術門檻的制高點,在國際日益競爭激烈的基因編輯技術應用中脫穎而出。這將是超越2010年獲得諾貝爾獎的體外受精技術領域的開創新研究,將為無數的重大遺傳性疾病的治療帶來曙光。”

然而,中國科技和醫療界主流輿論對賀的動機報以譏諷。有人吐槽,“這樣的試驗怎麼過得倫理審查?為了科學的創新,為了佔領高地,為了諾貝爾,申請書中寫得很清楚了。”有科學家表示,對這一點“最不能忍”,“從申請者到批准者的關注點,根本就不是醫學問題本身,而是在博眼球。”

“不論是從科學還是社會倫理的角度考慮,沒有解決這些重要的安全問題之前,任何執行生殖細胞系編輯或製造基因編輯的人類的行為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在2017年的那次報告末尾,賀建奎曾這樣表示。


11月26日下午14時,賀建奎在YouTube上傳了三條英文視頻,發佈在南科大主頁。視頻裡,賀建奎試圖希望就大家可能產生的爭論點作出回應:

1,選擇用基因手術去預防HIV在於兩個原因:安全和醫療價值;2,把孩子叫做“定製寶寶”是錯誤的,這對有遺傳疾病的父母來說是一種詆譭,這是在試圖製造恐懼和厭惡的情緒;3,基於人類胚胎的基因編輯有五大核心原則:悲憫之心;有所為更有所不為;探索你自由;生活需要奮鬥;促進普惠的健康權。


此前接受外媒採訪時,賀建奎聲稱,50枚人類胚胎基因測序結果顯示,未發現脫靶現象;而所有人類正常胚胎裡面,有超過44%的胚胎編輯有效。目前他已到香港的峰會報到,按原計劃他將在會上展示此次基因手術嬰兒臍帶血的檢測結果,證明基因手術成功,並未發現脫靶現象。但科學家認為,沒有發現脫靶,不意味著沒有脫靶,受檢測技術本身的侷限性,脫靶的風險不可以被忽略。

“我知道會有爭議,但我願意為有需要的家庭接受指責”,賀建奎稱,“我們堅信歷史終將站在我們這邊,既然人工輔助生殖技術對家庭有益,那麼基因手術在未來二三十年後也將會是合情合理的。”

視頻中,賀建奎坐在實驗室裡,身穿淺藍色襯衣,頭髮一絲不苟。他試圖在技術初衷和醫學倫理上向大眾呈現一種理性而剋制的自辯,但如果仔細分析,不難發現他淡定和款款的陳述裡充滿邏輯的掩飾和對關鍵問題的迴避。

即使比照美國2017年報告標準,賀建奎的試驗在國際科學界仍然是不可接受的。劉穎說,許多中國科學家擔心,此事不僅影響歐美國家對中國科學界的看法,還會造成公眾對基因編輯技術有些不好的推測,很大的可能性是阻礙基因編輯技術本身的發展及後續利用,“就像轉基因食品一樣,大家會有很多的擔心和顧慮,慢慢相應技術的一些研發和後續的實驗可能就很難進行下去。”

王立銘認為,強大的基因編輯技術進入人類世界,幫助我們戰勝病痛,甚至是讓自己更健康,可能都是無法阻擋的歷史潮流。但基因編輯技術的應用邊界在哪裡,值得人類深思。 最令人擔憂的是,“一旦基因編輯‘治療’和‘預防’的邊界被打破,從‘預防’到‘改善’的窗戶紙更是一捅就破。”外貌、智商、能力、氣質都可通過基因改善,是否會破壞人類基因庫的多樣性,使人類變得千篇一律,甚至塑造永恆的不平等?“難道基因編輯這項從誕生之日起就伴隨著鮮花和掌聲的新技術,勾畫的是一條通向黑暗地獄的道路?”

賀建奎正被捲入一場狂風暴雨般的跨界爭議中,無論他開始的初衷是什麼。他說,是否允許或者禁止基因編輯的問題上,“社會將決定下一步怎麼做。”他本人則早已準備好了“長達18年的隨訪計劃”,因為“基因手術”的結果仍然需要時間觀察與檢驗。

賀建奎團隊聲稱對七對夫婦的胚胎進行了基因編輯,截至目前有一對順利懷孕誕生。出於隱私保密原因,賀建奎拒絕透露他們參與試驗的任何信息。更大的爭議在於,在這對雙胞胎之中,只有一位“成功”編輯基因,另一位完全不會從試驗中獲益,卻暴露在同樣的風險下。

據白樺稱,招募信息發佈後,近兩百個艾滋病家庭感興趣前來問詢。他認為,即便母嬰阻斷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總有患者抱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心態,生怕將HIV病毒傳播給後代。此外,由於國內醫學倫理規定HIV感染者不能使用試管嬰兒技術,“很多患者寧可多花十幾萬去泰國做試管嬰兒,既然有這樣一個免費參與的項目,也能‘洗精’,不妨介紹給患者。”具體賀建奎團隊如何與患者溝通,他並不知情。

對於賀建奎所行,有生物學教授私下表示“人神共憤”,有中科大畢業生稱恥為校友,呼籲生命科學教育必須加入倫理課程,“拿兩個孩子的一生做隨訪試驗,完全不是醫療必須的基因編輯,做自己名利的墊腳石。”

Ludwig癌症研究所博士後吳思涵在知乎問答中“憤怒”地寫道:

“他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他們需要定期地抽血,而且必須隨傳隨到,甚至會被人駕著去抽血——因為需要分離他們的血細胞去感染HIV,看看試驗是否做成了;還需要他們的DNA來做測序,來追蹤有沒有基因編輯脫靶。他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有一群人要管制他們的生活,不允許他們去哪裡,不允許他們接觸什麼東西,不允許他們幹什麼事情——因為實驗要控制變量,不能有其他因素的干擾。他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媒體來關注他們的生活。如果他們的隱私洩露出去,未來他們是否要面對歧視與霸凌?他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將來患上了一個本不該患上的疾病,竟然是他的父母、一群‘科學家’,還有在上面簽字的倫理審查委員會成員造的孽。”

“這是歷史性的突破,只不過,這次突破的,是人類倫理的底線。”如果每個人都改變一點將來人還是人嗎,人類會不會演變成生化武器都是不可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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