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地鐵上,你貼著他,他貼著我,我貼著門。
悶熱的空氣中,湧動著悶熱的氣息,是發自人體的不加修飾的勤勞的汗味,是來自忙碌生活的無暇顧及的歲月的沉澱……以及,一股獨特的味道,出淤泥而不染,濁清氣而不妖,中勁外柔,不漫不枝,好似穿過山谷款款而來的颶風,好像透過層雲翩然而至的驚雷,帶著天地初開的混沌,帶著鴻蒙初啟的純粹。
它是這樣猝不及防,又是這樣的防不勝防。
這是一個屁,混雜著汗水、酸臭,充滿歲月氣息又飽含新鮮活力的一個屁。
車上的人皺起了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睫毛碰著睫毛,頭髮纏著頭髮。
有的人四處張望,似乎想找出氣味來源,張望的人目光相交,便碰撞出一片片火花。
有的人低著頭,若無其事的玩著手機,實際上已經屏住了呼吸,他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有的人皺著眉,癟著嘴或捂著鼻子,恨不得下一秒就衝出地鐵。
但所有人都沒有動。沒有人敢下車。
早高峰的車,擠上了就是天選的幸運,中途下車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遲到!
遲到就會扣工資,扣工資就意味著,你要少吃一頓肉,少買一件衣服,少逛一天公園,多付一天房租,還有北京三塊起步動輒五六元的地鐵費。
如果你連續幾次被一個屁趕下地鐵,你的考勤就會很難看,你甚至可能因此失業。然後你就成了無業遊民,因為付不起房租而被房東趕出門外,露宿街頭,再後來,被城管交給流浪人員照管所,或者在城市清理活動中被遣送回家。
城市拼搏的人啊,怎能向一個屁認輸!
下車是不能下了,於是大家開始將矛盾轉向內部。
到底是誰,放了這個屁?
我對面的大哥戴上了耳機,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已經漸漸憋紅了臉。
不遠處的高個子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彷彿只要脖子升得夠長就能逃離這溫熱的氣息。
高個子旁邊的矮個子左顧右盼,像一臺人臉掃描儀,不放過每一個可疑的人,他的目光或在這個身上停停,或在那個身上走走,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每個人都以嫌棄的眼光看看自己身邊的人,扭了扭身子,似乎想與之保持一定的距離,奈何身處夾縫身不由己,動彈不得,有心無力,只能對對方投去深深的目光,在一番目光承載的靈魂拷問後,又高傲的別過頭去。
所有人都有放屁的嫌疑,除了自己。
怎麼能在地鐵上放屁呢?還是早高峰的地鐵!這和在地鐵上吃韭菜包子有什麼區別?
我是一個有素質的人,我當然不會做出這種事。
每個人都這樣想。
而那個放屁的人則只能在人群中默默低下頭,或若無其事,或滿面通紅,或左顧右盼,或羞愧難當,無形間,他已經成為千夫所指。
就在這時,列車漸漸靠站了,後面的大爺猛的一陣咳嗽,大喊:“讓讓,讓讓,我要下車,我要下車。“人群艱難地擠出一個縫隙,眼看著大爺從我身邊挪過,滿面通紅,稀疏的白髮似乎又掉了幾根。
車門打開的瞬間,湧入的不是清新的空氣,而是更加渾濁與濃烈的人的氣息。
外面的人似乎也覺察到車內氣味的異樣,他們來不及遲疑,你推著我,我貼著你上了車。當車門緩緩關上後,貼著門的大叔大大地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收起的肚子。突然,他臉色變了,比他收腹的時候更痛苦,痛苦中還帶著深深的無奈。
不過痛苦是他的,我到站了。
車門關閉的最後一秒,我扯出了被人群擠在車上的髮尾,第三百六十一次發誓再也不留長頭髮了。
上了一年班,工資沒漲頭髮倒被地鐵擠掉不少。
就在這時,我手機響了,來自我的一位好朋友:怎麼辦,我剛剛在地鐵上放了一個屁,全車人都看著我,我感覺我要死了……我真的不想的,我已經盡力去憋了,可實在憋不住啊!
我深深嘆了口氣,我們在追求各種自由,言論自由,政治自由,人生自由,卻其實連放屁的自由都沒有。
這一刻,我想起了我夕陽下的童年,那奔跑過的麥田,赤足涉過的小河,無數次想要逃離的教室,以及媽媽慈祥的話語:去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於是在仰望天空三十秒後,我給他回了四個字:想放就放,放得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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