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黄英》:君子就当安于贫寒?取财有道,才是真名士

顺天府人马子才,自幼就在皇城根儿下长大。这个人,一辈子没什么别的癖好,就是喜爱菊花。平日里就好到处搜集各种菊花良种,有特别珍稀的,甚至不惜奔波千里到外地去求购。家中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反倒时常有些拮据。

这一天,有一个金陵来的朋友借住在他家里,闲谈时,聊到自己的表亲家有一两个菊花品种,十分珍稀。马子才心动了,当时就收拾行装,一路风尘仆仆的跟着朋友,从北京到了南京。珍稀的菊花种子得来不易,朋友也帮着他多方的打探求人,这才得了两株幼苗。马子才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将这幼苗裹藏好,兴冲冲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得偿所愿的马子才虽然心情畅快,但归家路程漫漫,一个人的旅程未免有些寂寥。这时,官道上的一个少年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少年丰神俊秀,仪态不凡。他骑着一头黑毛驴,跟着一辆马拉着的油壁车,在路上缓缓的行着。油壁车,车身用油涂抹装饰着,车里一般是坐着女眷。

马子才慢慢靠了过去,跟少年搭上话来。一来二去,谈的多了,那少年自称姓陶,谈吐也颇为文雅风流,马子才就心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马子才说到自己从金陵回来得到菊花良种的经历,不禁有些得意。少年却淡然一笑:“菊之道,不在于佳种劣种,全在培育之法。”谈起菊花的园艺培植,没想到,那少年竟是个行家,见识更是高卓,马子才更是高兴,便问那少年要去往何处。

少年说:“我姐姐厌倦了金陵南方水土,想去北方住一阵子。”马子才听了,欣然道:“我家虽然不富裕,倒是有几间草舍空着,令姐弟如果不嫌贫寒简陋,为何不到我家去住一阵子?早晚一同喝茶赏菊,岂不是一桩美事?”少年也有些意动,到油壁车旁小声的说话,好像在跟车中人禀告商议。

油壁车的车帘忽然揭开了,露出一副绝美的容颜。那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温婉娴静,如娇花照水。她点点头,轻声对少年说:“屋舍不必精致,院子大一些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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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子才的家,南面有一个荒废的花园,很长时间也没人打理过了,园子里有三四间破旧的小房。陶家姐弟就在这南院安顿下来。少年每天都来北院,帮马子才打理他种的菊花。少年治菊的技艺竟如此神奇,枯萎的菊花,被他拔下枯根重新培植,竟然全都活了过来,令马子才赞叹不已。

日子长了,马子才跟陶家姐弟慢慢熟悉了起来,才发现他俩的生活,似乎非常清贫。少年跟马子才每日吃喝在一处,家里好像从来也不开火做饭。陶家姐姐闺名叫黄英,言谈举止同样风雅不俗。马子才的妻子吕氏也很喜欢她,常叫她过来一起做针线女红,偶尔也会接济给他们一些粮米日用。

有一天,陶家少年对马子才说:“兄长家中也不宽裕,我们姐弟二人每日的吃穿用度都要劳烦兄长,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小弟仔细思虑了一下,我们种菊卖菊,应当也可谋生。”

马子才听了这话,却老大不是滋味儿,甚至心里有些瞧不起他。“老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风流文雅的君子,能够安贫乐道。若是你真要卖花,那清雅的花圃不就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实在是有损菊花的风骨。”

陶家少年笑道:“自食其力又不是贪,卖花为业也没什么丢人的。人不必苛求要大富大贵,但也不是非要守着穷日子。”

马子才扭过头,也不说话。陶家少年笑了笑,就起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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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陶家少年再也不来北院吃饭,只是将马子才扔掉的残枝劣种的菊花,细心收拾好,全都拿回了南院。

没过多久,园子里的菊花就快开了。这天,马子才忽然听见家门口喧嚣热闹起来,好像集市一般。他来到门前一看,门口挤满了买花的人,有推着车装的,也有肩挑着的,道路上络绎不绝。再看他们买的花,竟然都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奇异品种。

马子才心里更不舒服,原来那陶家少年竟然私藏着如此珍稀的菊花,马子才恨恨的想着要跟陶家绝交,便跑到南院去,猛敲院门,憋着劲儿要大骂他一通。

谁知,陶家少年开门一看见马子才,就欣喜的握着他的手,连忙将他拉进院来。马子才满肚子的怨言,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蹦出来,再一看院子里面那景象,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刚才憋着的那股火气,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马子才眼前,一团团金黄的秋菊,已经盛开成了一片灿烂的花海。除了那几间小房,园子里所有的空地都种上了菊花。大团的,怒放似明亮的火焰,小簇的,含苞待放,展开金色的蓓蕾,无一不是珍奇无比,尽得其妙。有些地方已经挖去了菊花,却用别的枝条补种上了。马子才再细细的鉴看,那些花种枝条,竟都是自己之前所丢弃的。

马子才还没想明白,又被少年拉进屋里。酒菜已经摆好,两人便对着眼前这片金黄的菊海,开怀畅饮。少年举杯道:“小弟惭愧,不能安贫乐道,今日赚得了一些酒钱,可与兄长一醉方休。”酒过三巡,只听屋中女子呼了一声“三郎”,少年应了一声进了屋,过了一会,精致肴馔便一道道摆了上来。

马子才有些微醉了,便问:“令姐为何还没许配人家?”少年笑说:“还未到时候。”马子才又问:“何时才到时候?”少年说:“还有四十三个月。”马子才纳闷:“这是何说法?”少年只是笑笑,也不说话。这一晚,两人尽欢而散。

第二天,马子才来到南院,发现那些新插的菊花枝条竟然已经长到一尺多长。马子才非常惊奇,便苦苦恳求陶家少年教自己这种菊的“秘法”。少年却说:“这方法不可言传,况且,兄长你也不必以此谋生,何必学它?”

又过了几天,买花的人渐渐少了,喧闹的门庭平静下来。陶家少年雇了好几辆大车,又挑出一捆一捆的菊花,用芦苇席子包好,装上车出门去了。这一走便是大半年,直到第二年,春天都快过完了,少年才赶着大车回来,车上装回来的都是南方的各种珍稀花卉。

陶家少年在城中开了一个卖花的店铺,不出十天,那些花就全部卖光了。少年回到家中,仍是悉心种植培育菊花。前一年不少买了陶家菊花的人,想把这些根茎留着自己种植,可到了第二年,这些根茎却变得劣坏不堪,只好又从陶家买花。从此,陶家便一日富过一日。有了钱,陶氏姐弟就在南院盖上广厦大屋、庭院连廊。慢慢的,又在墙外买下成片的田地,种满了菊花。

这年秋天,金菊遍野,幽香扑鼻。少年将成捆成捆怒放的金菊装上了车,又一次踏上了行程。这之后,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冬天到了,残年过了,新年来了,春天又过完了,少年却没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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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秋天,马子才的妻子病故了。

马子才开始了一个人的鳏夫的生活。日子平静的过去,看着这满眼金黄灿烂的菊花,马子才的心微微有些动,他想起了那个淡雅如菊的身影,那个令他忘不了的绝美容颜。

马子才叫了个年长的婆子去了南院,向陶家姐姐黄英试探一下意思。那婆子回来说,那女子听了,只是微笑,看起来是应允了。马子才刚高兴没多久,却又犯了难,这陶家家中也没有尊长,只有一个弟弟出门在外,可陶家少年不通音讯,也不知他是否同意,他又迟迟不回,这亲事又如何做得成?

这一等,就是一年多,陶家少年却一直没回来。黄英平日里就带着仆人种植打理园中的菊花,就好像陶家少年在时那样。弟弟买卖打理的好,姐姐也善经营,她拿出卖花的钱,又跟商人们合股做上了其他生意,还在村外买下了好田二十顷,这产业是越做越大,宅子也是越修越气派。

忽然一天,一位从广东远道而来的客人拜访马子才,带了一封陶家少年的书信。马子才一看,少年在信中嘱咐自己的姐姐嫁给马子才。马子才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再一看那寄信的日期,竟正是自己妻子吕氏去世的那一天。马子才非常惊讶,再一回想,那天跟少年在园中饮酒时所谈的,到现在,不正好是四十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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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子才满心欢喜的忙着准备亲事,他把陶家少年的信给黄英看,又问起该备的聘礼,黄英却坚决推辞不要。

按理说,二人成了亲,妻子便该搬过去跟丈夫居住,黄英却说马子才住的北院太过简陋,不愿意住,要马子才搬到南边院子去住。马子才一听,这不就是上门女婿入赘吗?也坚决不同意。挑了日子拜堂成亲,黄英还是跟了马子才去了北院,却找了一个工匠,在南北院墙中间凿开了一个小门。白天里,黄英就回到南院操持家事营生,督促仆人干活儿,晚上再回到北院。

二人婚后的生活,虽然和谐,却也有一些小插曲。

马子才是个迂直的人,看着妻子富裕,日常用度无不精美,心里多少有些落差,便嘱咐黄英把南北院的财产物件都分别造册,登记清楚,不要混淆。黄英只是笑笑。可居家过日子,盆盆碗碗的,哪分的了那么清?慢慢的,不出半年,这北院中日常用具就都是陶家的东西了。马子才好几次叫仆人把南院的东西一一送回去,叫他们不要再从南院拿东西,可没过多久,便又杂然混在一块儿了。

马子才心生烦闷,黄英便揶揄他说:“陈仲子,这样守着节操,累不累呀?”陈仲子是战国时的齐国人,以节操闻名,宁死“不食乱世之食”。马子才脸红了,这南院北院的家事,索性也就都不再管了,以后一切就都听黄英的。

没过几天,黄英又召集了工匠,在家大兴土木,日夜建造。数月之后,南院北院房屋楼舍都绵延贯通起来,再也没有围墙边界、南北之分了。不过,黄英之后还是遵从马子才的意思,不再做种菊贩卖的营生了,只是闭门不出,安享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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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好了,不知怎么,马子才心中却不安,他叹了口气,对黄英说:“我这三十年来一直清心寡欲,以安贫乐道为美德,如今你来了,我这节操也守不住了,好像每天都靠着老婆过日子,真是一点男子汉样子都没有!这世上人人都盼着富贵,我反倒盼着咱们穷点才好呢!”

黄英说:“我并非是贪婪钱财之人。陶家祖上陶渊明,最爱菊花,却贫贱一生,千百年来一直被世人所笑,好像爱菊之人,就得受穷。我们是陶公后代,也爱菊花,便偏要挣下些财富钱财,为陶公争一争气。但穷人求富多难,富人想穷,还不容易?金银财物都在床头,任你去花用,我绝不吝惜!”

马子才嗫嚅了半天,才挤出句话:“又不是自己的钱,花完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黄英接口道:“你不愿富,我也不愿穷,没办法,只有咱俩分开住,从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各安其道。”

第二天,黄英叫人在园子里搭了一间茅草屋给马子才住,又挑了一个貌美的丫鬟屋中去服侍他。前两天,马子才怡然自得,可是没过多久,心里就想着黄英,每日坐立不安。

马子才叫黄英来,黄英也不肯,不得已马子才只好又回去。刚开始,几天回去一次,后来,每隔一晚就得回去,渐渐的,便习以为常了。

黄英笑着对马子才说:“有节操的人,就是这样‘东食西宿’吗?”“东食西宿”说的是齐国一个女子要挑夫婿,东家儿子丑而富,西家儿子俊却穷,女子要“东家吃饭,西家睡觉。”马子才无言以对,不好意思的笑了,从此,两人重新住在一块儿,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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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秋天来的比北方晚一些,金黄的菊花也竞相开放了。马子才来到金陵访友,已待了好几天。

这天一早,马子才路过花市,其中一间铺子让他眼前一亮,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许久没见过开的这么好的菊花了,繁盛、绚烂、一团团,像金黄的火焰一般,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量。马子才心中一动,能种出这般菊花的,莫非是他?

马子才等了又等,看了又看。过了半天,店主人终于出来了。马子才高兴极了,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几年未见,他还是那个丰神俊秀,清雅恬淡的少年。两人久别重逢,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从白天一直谈到晚上。夜里,马子才便跟少年住在店铺中,同榻而眠。谈着谈着,马子才更心急了,让少年马上收拾家什马上跟他回北方。

少年面有难色:“金陵本就是我故乡,我已打算在这儿娶妻生子了。这两年,我也攒下了些钱财,劳烦兄长带回去给我姐姐。等到年底,我再回去暂住一段日子。”

这话,马子才哪听的进去,他软磨硬泡,苦苦恳求:“如今家里富裕了,便该好好过些安生日子,何必一个人流落奔波在外,种菊的营生也别再做了!”

第二天,马子才大喇喇的往店里一坐,指使着仆役伙计们,将店里的菊花都贱卖了出去。少年也只能暗暗苦笑。不过几天的功夫,家资行装就收拾的差不多了,马子才又催逼着少年跟着自己上路,二人雇了一条小舟,一路由金陵回北。

到了家,刚一进门,马子才就拉着少年的手,喊着叫黄英出来。姐弟几年未见,黄英却只是淡淡的笑着。房舍床榻,被褥寝具,生活用度,竟早已备下了,好像早知道弟弟要回来似的。

少年放下行装,便雇了工匠们大修屋舍庭园。从此他便真的不做卖花的营生,每日就跟马子才喝酒下棋,赏菊品茗,好不自在。马子才想给他娶一房媳妇,他也借故推辞。姐姐黄英便找了两个丫鬟到他房里服侍,就这样过了三四年,少年也有了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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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陶家少年,除了爱菊,就是好酒。平日里时常放开了豪饮,却从未见他醉过。马子才有个朋友曾生,也是海量,酒场之上从未逢过对手。马子才摆了个酒局,两人对饮,相见恨晚,从辰时一直喝到四更,足喝了一天一夜,一人竟喝了一百壶酒!

夜已深了,桌上杯盘狼藉,屋里酒香冲鼻。曾生早已烂醉如泥,人事不省,他瘫坐在酒桌前,沉沉睡去。陶家少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打开了房门要回去就寝。马子才也喝了不少,头昏昏沉沉的,意识却还算清醒,他怕少年醉得厉害,也撑起身子,紧跟着走出来。

屋外便是一片菊圃,一丛丛菊花在月光下静静的盛开着。少年踉踉跄跄的走出去几步,忽的一下,一头栽倒在那片金黄的菊花丛中。

马子才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年的衣物纷纷扬扬的落在旁边,他的身子竟化作一株一人多高的菊花!那茎叶枝条上海缀着十多个花朵,每个竟比人的拳头还大!夜色之中,这株巨大的菊花挺立在花丛中,轻轻摇动,仿佛沉沉睡去,妖异而又美丽!

马子才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他跌跌撞撞的奔回屋,语无伦次的将那一幕告诉了黄英。一向恬淡的黄英似乎有些急了,当她从后院赶过来,看见那株巨大的菊花时,眼睛里又是责备,又有疼惜。

黄英跪倒在菊花丛中,她轻抚着根茎、枝叶,小心翼翼的拨开浮土,将花根刨了出来,再将花倒放在地上,用衣服盖上,然后才轻轻的说了一句:“唉!怎么醉成这样?”

黄英拉着马子才回去,只是叫他不要回来看,也不要对人说,别的就再也没讲了。天亮了,黄英和马子才一道来到菊圃。马子才揉揉眼睛,金黄的菊海之中,这个俊秀少年横卧在花丛中,好像还做着一个悠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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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马子才知道陶家姐弟的这个秘密,生活依然平静。菊精花妖这般的异类,马子才并不在意,反倒让他对姐弟俩更多了敬爱之心。而陶家少年露了自己的形迹,反而饮酒越发的豪放,经常自己写了帖子,叫人去请曾生过来喝酒,相交莫逆。

这天正是二月十五“花朝节”,也就是“百花生日”,曾生又来了。他带着两个仆人,扛着一坛药泡过的白酒,嚷嚷着要跟少年共饮,酒不尽不休。

这一番斗酒,又足足喝了一整天,眼看着坛子里酒快见底了,两人还兴致盎然,似乎还没醉。马子才又偷偷拿了一瓶酒倒入坛中,不一会儿,两人便又喝光了。曾生完全醉倒了,仆人把他背回了家。少年便如上次一般,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又化作了一株巨大的菊花。马子才这回也不吃惊了,反而有些好奇。他俯下身子,试探着碰碰根茎,又摸摸枝叶。

“不就是让他安睡吗?这有何难?”马子才学着黄英的样子,拨开土,轻轻将花根从土里拔出来,放在地上。马子才想起那天黄英对曾对他说的话,叫他不要多看。可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守在菊花旁边,想看看接下来,变化将如何发生呢?

时间慢慢的过去,那巨菊依然静静的躺着,枝叶动也不动,仿佛还在熟睡。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巨菊依然如故,却并没有变回人形。马子才心里有些不踏实了,“也许还不到时候?”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马子才惊骇的发现,巨菊的枝叶竟然慢慢憔悴枯黄!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压了下来,马子才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只觉全身发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后院的房间奔去。

马子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半,黄英猛地站起身来,她面色惨白,薄薄的嘴唇似乎要咬出血来:“你呀……你呀……”手上针线活计撒了一地,“你杀了我的弟弟了!”

等到黄英跟马子才赶到的时候,夜已过了三更,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之下,那株巨大的菊花静静的躺在菊园之中,一动不动。

黄英俯下身子看时,巨菊的枝叶更加枯黄,花瓣零落凋谢,根株已经枯萎了。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滴在枝叶、花苞,滴入泥土之中。黄英就这样捧着那菊花,一言不发。

“贤弟啊,是我害了你啊!”马子才捶胸顿足,痛苦不已。早春的冷风一阵扫过,菊园光秃秃的枝干低下了头,零落不堪。

马子才猛地抬起头,抓住黄英的胳膊:“你是菊仙,你可有法子救他?”

过了许久,黑暗之中,只听得她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啊!”

黄英小心翼翼的剪除了枯枝、败叶,只在枝干上取了一小截梗,又找了一个花盆,将这花梗埋在盆里。做完这一切,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天已微明,马子才看着她将那花盆紧紧的捧在怀里,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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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那小小的花盆之中,渐渐长出了茎秆、枝条、小叶,接着是小小的花骨朵。

黄英每日给那小花浇水灌溉,精心培育。到了九月,小花开了,短短的枝干,开出了粉色的花朵,清香扑鼻,细细闻闻,隐隐的似乎还有阵阵的酒香。黄英便将这花叫做“醉陶”。偶尔用些好酒浇灌上去,那花儿反而开的更好了。

又过了好多年,园子里的菊花一年年开,一年年落。马子才老了,少年留下的女儿也大了,嫁给了一个官宦人家。

黄英到老,却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她守着这株“醉陶”,一守,便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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