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我有一个住在五楼的朋友


在读高三的那一年我搬进了宿舍。宿舍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不太喜欢群居,之前一直住在家里,可我与家人的矛盾愈演愈烈。

一个宿舍住六个人,应该挺热闹的。听说基础设施还算齐全,学习氛围又浓厚。最核心的好处是没有爸爸妈妈无休止的唠叨,总之,这算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住进去的第一天我就察觉了。钢架木板床上铺满细碎的尘土。室内厕所的味儿特别大。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进进出出认得认不得的人都会往我的床上或坐或躺。舍友会随意穿我的拖鞋。拜托,我有洁癖,我特别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私人物品。可过了几天我发现,我并不是这里最糟糕的住户。


孤独患者:我有一个住在五楼的朋友


就在我的宿舍的上方,有一位孤独患者。我在四楼,上面是这座楼的顶层。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我们被锁在了宿舍门外。不止我们俩,还有很多人。但似乎那天晚上之前,只有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晚归的男男女女因为焦急的等待骂骂咧咧。在这块嘈杂的场地里,有个男生特别醒目。他蹲在铁栅栏门口,映着宿舍楼里射出来的微光——他在看书。

我察觉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眼光好像在说“装什么装”,些许议论声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他像一个敬业的小丑在灯光下尽情表演,瞧他表演看书的样子多认真,引得黑幕里的观众议论云云。也包括我这个不认识他的人由此对他产生的莫名反感。

这时候我心情很差,我说过我是见不得热闹得。我难以压抑种种原因给我带来的愤懑。在这栋破公寓楼门前走来走去。我可没他这样的雅致,我急着进去睡觉。

当我把锈满青苔的地砖踩到第七块时,那个小伙子胆怯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不要挡住我的光。”很普通的一句话让他说的委屈极了,小心翼翼,苦巴巴的脸着实可怜。

明明是我妨碍了他,他的话语里却是满满的歉意,让人家以为我欺负了他。我是知道这类人的,总是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我对他的反感陡增,我嫌弃地看着他悻悻然走开。

门开了,我顾不上他。上楼时,到三楼他还往上走,我便以为他也住在四楼只是不常出来。但在四楼拐角处,他走向了五楼。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上面没住人。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东边的操场上。这期间隔着差不多一个多月,而我现在也道听途说了关于他的不少事。


孤独患者:我有一个住在五楼的朋友


在他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是个警察,因公殉职。后来母亲带着他改嫁,可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像把他们母子刚接过去承诺的那样对他们好,母亲每天除过繁重的劳作还要忍受男人的打骂。再后来那个男人带回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不要他们母子了。

母亲经人介绍又一次带着他改嫁,那个男人身体有点残疾,还有个十岁大的女儿,生活来源全靠他母亲,一家人艰难度日。一般来说,像这样家庭特殊的人,通常会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而对他的关注不会源于同情。

东操场在教学楼背后,偏僻,幽静。多是些情侣腻在这里。我们学校周围都是些民居,本地人喜养狗。因此学校里跑进来不少狗,而东操场便成了人狗私会的圣地。我经常来这里觅清净。

那天,东操场聚了一大堆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新鲜事,现在人就是喜欢热闹。我当然看不惯这种现象,我更不屑于凑上去瞧一眼。只看见围的那一圈人嬉笑着,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这时候还有不少人正往这里聚。我何不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些人如此热忱呢?

拨开人群,地上躺了一条狗,他用瘦弱的胳膊搂着脖颈冒血的狗。自打出现狗伤人事件后,学校组织了一支打狗队,专门针对跑进校园内的狗。狗满为患,人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见者则杀,不留活口,这条狗想来也是打狗队的战利品。

本来一条狗命不足为惜,可是对他来说仿佛杀死的是自己的至亲。他此刻怀抱着狗,眉头紧锁着,闭着的双眸里不断往出渗着泪水。血与泪融在一起,染红了人与狗。

围观的人也许是在享受着一场行为艺术。小姑娘在男友的怀里偷笑,长相凶悍的哥们说:“演戏呢?装什么纯!”人群中不乏有认识他的,看到是他,对此也见怪不怪。我不喜欢看热闹,也并不觉得谁对谁错。


孤独患者:我有一个住在五楼的朋友


华灯初上,透过窗前榆树密匝的树冠留下的那么几丝缝隙,有几只鬼机灵的月光跑了进来。秋风刚过的日子,她们每天晚上都来,从窗台到我的床头,一步步接近我。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也只有这些光年以外的朋友愿意陪我度过这些难熬的时光。从家里跟来这里,她们见证了一个失眠者的孤独。

是夜,我再一次失眠。我辗转反侧,我坐立难安。越想睡着,越是清醒。失眠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有时候让人生不如死。我把枕头放在床尾,又觉得不应该这么睡。甚至我觉得窗台那盆花摆放的也很生硬。我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让我很不舒服。我用指甲划过床的铁架,发出的声响让人恶心。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哭泣声,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此消彼长的哭声让我更加烦躁。我打开那扇门,然而并没有人,漆黑的楼道里只有一个泛着红光的摄像头朝我做了个鬼脸。

凛冽的风从通气扇吹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哭声还在持续,似乎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好奇心促使着我循着声一步一个台阶走了上去。走廊尽头的墙角有个黑影,就着月光,我认出正是那个可怜鬼。他蹲坐在地上,看到我靠近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我们俩就那样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干坐着,没说一句话。

可实际上说了,有时候两个人仅仅并排坐着就可以感到对方的孤独。只是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久违的平静。坐着就好了,就像那些月光照在床头,这已经很好了,不必说什么废话。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我睡不着都会去楼上和他坐会,但白天在校园里,我们没什么交集,即使偶尔碰见,也装作从不认识。

他的房间有很多书,大多是些破烂堆里捡来的,有不少已经霉变,可他却摆放的整齐,爱护有加。我不爱看书,我不知道这些书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但我相信他一定在这堆破烂里找到了自己的世界,并且开出花来。

后来熟识了,他会跟我说一些事情。

高中三年,他每年申请助学金,但仅有的名额并没有给过他。尽管家庭贫困属实,学习成绩优异属实。

后来临近高考,学习压力繁重,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满脑子也只有试卷题目。我也再没有光顾过五楼无人区。我们,再没有见过,直到毕业。


孤独患者:我有一个住在五楼的朋友


毕业那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青春被定格在了那一张照片上。我在人群攒动中希望看到他,但没有找到。

那天下午我最后一次上了五楼,对着一面油的绿色的,又被尘埃染成灰绿的墙。也许尘埃才是主色调。尘埃此刻跳动在高楼间漏过的光影里,将我染成了灰黄。

一年后的秋天,我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又一次失眠,想起我的一位朋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一所大学中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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