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他是我父亲的最小的弟弟,小时候得了脑膜炎,没有得到有效的救治,智商永远停留在了三岁。

从我记事起,就听人喊他"和尚",说是小时候一直给他剃光头,落下了这么个外号,一叫就是一辈子,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印象中的他总是那个样子:呆站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一站就是半天。看到有熟人推着人力车经过,他都会很主动地在后面帮着推一把,卖力气的活干起来从来不含糊。

偶尔有经过的陌生人问路,不明所以地递上烟"师傅,请问**村怎么走?"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被人需要,他每次都是乐呵呵地随手一指"那边"。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他虽傻,但对我们三个侄女是极好的。他能准确地叫出我们的名字,小时候谁要敢欺负我们,就会被他追得满大街跑,逮到就是一顿胖揍。农村的托儿所就安排在简陋的村委矮房,离家说近不近,每次上学都是叔叔背着我们,送完一个,回来再送另一个,哪怕刮风下雨。叔叔的背,宽厚且坚实。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爷爷走了以后,奶奶就带着叔叔在三个儿子家轮流吃住。

父亲尤其疼爱这个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头一个夹到叔叔碗里。我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给他的电动剃须刀,他也经常给叔叔剃。为了锻炼他的自理能力,父亲一遍遍教他自己刷牙,却总是教不会,最后还会把漱口水吞下去。这时候母亲就会埋怨,叔叔就会翻白眼,父亲就会护短,叔叔嘿嘿一笑,宣布最后的胜利。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长大后,我们纷纷离开了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年三十,得知了消息的叔叔早早地等在门口,见到我们,依然嘿嘿傻笑。然后抖抖索索掏出东西递到我们手上,有时是一块掉了一半渣的糕点,有时是一个干瘪了的水果。每每如此,我都心中哽咽,"叔,你留着自己吃"他就会乖乖地揣回兜里,还时不时总去摸摸口袋,好象藏着什么宝贝一样。

年夜饭总是热热闹闹的,哪怕有一桌子的菜,叔叔也只会伸手夹离自己最近的菜,除非有人夹菜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夹多少吃多少。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盖在饭上的菜,他会全吃完了再吃饭。这种时候奶奶都会吼一声"菜省着点吃,先吃饭"听到这句,哪怕一块肉已经在嘴里了,他也会吐出半块来,埋在饭的下面。饭桌上的议题,总也免不了聊到叔叔,"谁谁家的,天天叫你们叔叔去拉三轮车,一拉就是几天,到饭点就赶他回家去,连口吃的都不给,还连着亲沾着故呢,也不怕遭报应。。。。。。。叫他不要去,非要去,真是傻到家了。。。。。。"完全不懂好赖话的叔叔,听完就嘿嘿傻笑。然后冷不丁地反驳一句"你,傻子!"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因为常年东游西逛,叔叔的皮肤晒得黝黑,自从村里开了个小厂,他就总往那儿跑,因为那里的人待他很好,没人赶他,还会给他饭吃。厂长的母亲是个特别热心肠的老太太:"和尚来我们这儿,不管啥时候,都不许赶他走,给他留饭,就当是我老太婆嘴里省一口给他了。"

奶奶去世后,叔叔往那儿跑得更勤了,完全当成了半个家。但是慢慢地,人们发现他不太爱搭理人了,也不好动了,总是懒懒地蜷缩在墙角晒着太阳。直到他浑身的皮肤变得蜡黄,家人们才意识到——叔叔病了!黄胆肝炎!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他最后的那一个月,我们轮流在医院照顾他。由于父亲早逝,母亲担起了照顾小叔的责任,母亲没空的时候我去顶她。父亲留下的那把剃须刀成了叔叔的专用,每次去,我都带上它,帮他剃胡子的时候,他都乖得像个孩子。我总是哄他多吃点,这样病才能好得快,才能回家。他听话地点点头,眼里满是期盼。

我那痴呆了半世的叔叔,走了

叔叔的肚子越来越大,皮肤越来越黄,腹积水让他非常痛苦,吃得也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去医院看他,他流着泪说"回家"。医生也说,回去吧,再治下去意义不大了。

回家第三天的那个夜晚,晚饭破天慌地吃了半碗,恹恹地听着家人聊天。正当大家都以为一天又挺过去了的时候,叔叔突然大叫"疼啊,疼,疼。。。。。。"亲人们围在床前,束手无策,看着他噙着泪的眼睛缓缓地闭上。

别人眼里你是个傻子,我心里,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哪怕你痴呆半世,但你依然懂得爱,懂得付出。

如果这世间的苦痛你说不出来,你就记着

来世投胎,做个正常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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