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多年以前，在我小時候，還沒有這麼多花樣繁多的麻辣食品。
那時我們能買到的麻辣食品，主要就是兩種——麻辣豆腐和麻辣豬腳。
在我的記憶裡，聽到麻辣豬腳這幾個字，最先想起的，不是它勾人口水的香味，而是那一聲中氣十足、回味悠長男中音的吆喝：買麻辣豬腳、豆腐囉……
然後，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一邊走一邊推著一輛老式的鳳凰牌單車出現在我的視眼中。
我們管他叫”麻辣豬腳“大叔。
他的單車上前後各自用粗大的繩子綁著一個桶。龍頭前綁著的是一個不鏽鋼的小桶，裝著麻辣豆腐；單車後座，綁著一個大大的鋁鍋，裝的是剛剛燉好的油紅、料足、湯靚、味香的麻辣豬腳。
那時騎著單車四處外送賣麻辣食品的人不多，尤其當時我家住在離市區隔著一條大河的城郊。
所以每次只要大叔一出現，他的麻辣豆腐和豬腳是相當熱銷的。
他每天賣兩趟。
中午一趟。他從城區開始出發，推著單車邊走邊賣，下午三、四點左右，一直走到我家所在的城西郊區，最後走到我們當時居住的煤礦家屬區。
有人想要買麻辣，只要隔著老遠喊一句：”哎，賣麻辣的，停一下！“
他就停下腳步，抬起腿一踢單車的支撐，把單車在原地架好。然後，接過買家拿過來的碗，把鍋蓋子一掀，一股香氣便瀰漫開來。
他用湯勺先在湯裡攪幾攪，等到把湯料和豬腳充分攪勻後，再順手一舀，一勺香氣四溢的麻辣豬腳就進了碗了。
那香辣的味道，隨著勺子的攪動，早已經瀰漫到了周圍幾十米，聞到香味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咽一口口水。
還有一趟，是上午。一般上行十點左右的時候，"麻辣豬腳大叔"會出現在我們學校附近的區域。
當他來到我們學校的時候，一般正好趕上午做課間操的時間。
“買麻辣豬腳、豆腐羅……”他宏亮的吆喝，幾乎要蓋過了廣播裡做操的口令聲，讓操場上所有正在做操的同學們不由自主地全都望向他。
住校的老師們此時紛紛拿出碗來，打上一碗麻辣豬腳或豆腐。四下飄溢的香味幾乎都要讓同學們忘記了做操。
麻辣豆腐是同學們的最愛。因為便宜實惠。花五毛錢就能買兩片麻辣豆腐。
一做完操，早就按捺不住的大家紛紛向麻辣大叔靠攏，把他圍個嚴嚴實實。
有點兒零花錢的同學，大方的把五毛兒往他手上一遞，給我買兩塊麻辣豆腐。
他利索的用牙籤一戳兩塊，遞到同學手中。同學仰起脖子一叼，一整塊豆腐就進了嘴，現買現吃，惹得周圍同學一片追趕：“給我呷一口……”
沒錢的同學，雖然不買，但光聞聞那香味，圍著那個桶轉轉也是心滿意足的。
2
白天在上學的我在學校的時候是沒有錢買麻辣豆腐的。
於是放學後回到家中，麻辣豆腐大叔悠長的吆喝聲是我和哥哥晚餐前最大的期待。
我那愛喝酒的父親自然也十分喜愛這一口麻辣，拿來下酒那是再好也沒有的。
一般剛發工資的那幾天，父親會毫不猶豫的拿出一隻大碗，豪氣的對著賣豬腳的說一句：”來，打一份豬腳！“
然而更多的時候，我們只能買上幾塊錢的麻辣豆腐，放在飯裡拌著吃。而且幾塊豆腐我們還要細細的咬，慢慢地吃。
一是實在是太辣了，一口是吃不下的；二是珍惜美味，父親也不是每次都捨得買的，一般一個星期也就買那麼一兩次。
然而，不知從哪一年起，父親很少買豬腳了，連豆腐也要很久才買一次了。
慢慢地，就聽到媽媽在盤算爸爸那隻發了百分之幾十的工資，計算哥哥上大學的學費、我的學費，倆人的生活費，唉聲嘆氣。我就知道，那時候煤礦效益走到了一個低谷，連生活都難以為繼了。
鄰居中有一些是當領導的，收入自然比我們那當井下工人的爸爸要寬裕些。他們大碗吃著麻辣豬腳的時候，我們卻連豆腐也不蠻吃得起了。
同在一處平房，當麻辣豬腳的香味飄過來的時候，我只有羨慕流口水的份。
看到正在長身體的我們有時確實饞嘴了，父親就買上一兩塊錢的豆腐給我們嚐嚐鮮。往往剛打到碗裡，還不用上桌，已經被我們用手拈著當零食吃完了。
一來二去的，次數多了，麻辣豆腐大叔似乎看出了什麼。
有一次我端著碗去打麻辣豆腐的時候，他叫我拿著碗等一等。我就老老實實的站在那兒端著碗等著。
只見他打開後座上裝麻辣豬腳鍋子的鍋蓋，用勺子攪幾攪，一勺香噴噴豬腳湯，淋在了我碗裡的豆腐上，還有一些碎的豬腳肉和皮什麼，都撈起來舀給我了。
做完這一切，他像什麼都沒有必發生一樣，蓋子一蓋，車子一推，邊走邊大聲喊著：賣麻辣豬腳、豆腐羅……就走遠了，給我留下一個魁梧高大的背影。
這多打的湯，父親常常用拌在家裡炒的其它寒酸的素菜裡，權當我們下飯菜了。
此後，只要我端碗去買麻辣豆腐的時候，“麻辣豬腳大叔”給碗裡多加點料的行為彷彿成了一個例行的儀式。
3
幾年後，煤礦的效益又慢慢地好了起來，我們買麻辣豬腳的次數又多了起來。然而，漸漸地，麻辣豬腳大叔出現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
再過幾年，我又離開了家鄉，便再也沒有聽到過”麻辣豬腳大叔“的消息了。
前些年，已經嫁人了生兒育女的我回家過年，站在父親新房子的廚房裡，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一個熟悉而又宏亮的聲音：賣麻辣豬腳、豆腐羅……
居然和小時候聽到的一模一樣。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都已經年長，為何他的聲音還如此宏亮。
我連忙捧一隻碗，匆忙出門下樓，準備找這位“麻辣豬腳大叔”打上一份多年來魂牽夢縈的味道的麻辣豬腳。
下得樓來，卻只見一個年輕的小帥哥，推著一輛嶄新的電動車，站在樓下，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愣了一會。
這時，他電動車龍頭上綁著的一隻擴音喇叭突然自動發出聲響：”賣麻辣豬腳、豆腐囉…… “
原來如此。
當初的麻辣豬腳大叔當初因為年紀大了，風裡雨裡走不動了，就退回家裡當師傅教學徒去了。
於是，這些繼承他事業的後生們，把他標誌的吆喝聲錄了下來，當成了活招牌。
知道這個消息，我釋然了，端著滿滿一碗豬腳回到了家。用筷子夾一塊豬腳放進嘴裡，還是那熟悉的香味，還是當年的味道。
那一聲宏亮悠長的吆喝聲在腦海裡不斷迴旋：“賣麻辣豬腳、豆腐囉……”
我的眼淚差點兒掉了下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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