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中篇連載——瘋大俠(六)

隨著鳳姨和何朔冰釋前嫌,精神病院中一下子多了一股朝氣。何朔不僅功夫日臻精熟,還同蘭欣學了針灸,同瘋諸葛學謀略,甚至和金嗓子學秦腔。生活的豐富多彩已沖淡了他的思鄉之情,消解了他這些年積聚在心中的委屈與怨恨,甚至還讓他找到了一種歸屬感。蘭欣的心靈也在漸漸敞開,在何朔不遺餘力的關懷下,她意識到了天地之美和人世歡樂。有時,她會向何朔綻出笑靨,儘管短促而生硬,但對二人來說已經足夠。

光陰荏苒,何朔和魔天的對決已經過了七個年頭,何朔雖已償清了過去拖欠下的招式,甚至能舉起石室的石門,但想打贏魔天,卻仍遙不可及。

一夜,何朔送蘭欣回房途中,碰上瘋諸葛站在半山亭夜觀星象,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每逢好天氣,瘋諸葛都會仰觀天文。何朔將蘭欣送到住處,返回石室時見瘋諸葛還在,靈光一閃,生出一個主意來。

“諸葛先生!”何朔走上前施禮道,“有什麼收穫?”

“四海昇平,商賈橫行,名來利往,何足道哉!”

“是啊,懷才不遇,千古亦然!”

“哼!”瘋諸葛冷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你也沒必要安慰我。”

“怎麼講?”

“等你衝出牢籠,必是當世高手,只可惜當今武林照樣難復昔曰輝煌。”

“哈……哈……”何朔也冷笑道,“你覺得我能逃出昇天?”

“事在人為。”

“你有辦法?”

瘋諸葛瞥了一眼何朔,“忠臣不事二主,我只效忠於你鳳姨一人。”

“你為什麼會對鳳姨忠心耿耿?”

“我輩中人,最忌明珠暗投。你鳳姨不但有王者之風,還對我言聽計從,我當然願意效忠她了。”

“你幫我出主意並不妨礙你效忠鳳姨啊。”

瘋諸葛搖著鵝毛扇沉吟片刻,“其實很簡單,有小仙女幫你,你只需對症下藥即可,又何必問我。”

何朔垂下眼瞼,思索片刻方悟得瘋諸葛弦外之音。“多謝先生賜教!”何朔躬身道。

瘋諸葛並不理採,繼續仰觀星象。

翌日子時,何朔找到蘭欣,說出了瘋諸葛昨晚對他的點撥之語,蘭欣聽罷,也覺可行,便教給了何朔她近期自創的一套功夫,名叫《後山十二式》。這套功夫輕穎短促,非常適合在狹小空間施展,而且是蘭欣自創的第一套功夫。

何朔練起這套功夫來也是得心應手,信心大增,因為這套功夫的立意極具巔覆性,必能出奇制勝。不過這麼多年的苦學和惡戰,已讓何朔養成了謹慎小心的習慣,他心知此舉事關生死,決不可掉以輕心,所以每一步都是穩紮穩打,謹小慎微。為了保證計劃的成功,他逐漸減少了每晚陪蘭欣遊玩的時間,而拿出更多時間同蘭欣一道研究監控視頻,.推測魔天出招的各種可能性。何朔這時已經很難想象若沒有蘭欣他該怎麼辦,對於蘭欣而言,她似乎天生熱衷解決武學難題,何朔對魔天那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招式常常是一籌莫展,可蘭欣卻總是如數家珍,將其解析得淋漓透徹。

第八年就這樣緊鑼密鼓地走到了最後一天,而這也是何朔計劃的終局之戰。前一天晚上,蘭欣陪他到後山看星空,聽鳥鳴水響。何朔盡力保持著鎮靜,所以一言不發。而身旁的蘭欣更是靜得出奇,不過臨分手時,她還是多看了何朔幾眼,何朔也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不免安慰了她兩句。那一夜何朔並未入眠,只是盤腿坐在床上,調整內息。凌晨五點,魔天準時來到。

“八年了,你沒有一天遲到或不到,我想問一句,是什麼力量支撐你這麼堅毅?”

魔天已習慣於何朔戰前的垃圾話,對今天這句同樣沒有興趣。“出招吧!”

何朔緩緩起身,擺開架式,打起了這一戰。剛開始何朔並沒急於量出殺手鐧,而是以駱書的《安樂拳》迷惑了魔天三十招,然後又試探了一陣,直到八十七招時,他才凌厲地打出了《後山十二式》。這是魔天第三次看到這套功夫,雖已將招式默記心中,但鑑於其招式奇特,尚未將其吃透。不出意外魔天選擇了守勢。第一百招上,何朔佯裝敗陣,顯出草草收場的架式,而魔天卻攻了上來,用的正是《後山十二式》的第九式。何朔眼疾心快,策劃了一年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他迅速施展出早巳爛熟的破解招術。魔天在使出那招時便後悔了,但為時已晚,他雖盡力補救,但還是輸了半招。

何朔那半掌擊在魔夫後背之際,他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他能有今天,落地後他狂喜不止,抬起石門就要去找蘭欣。可身後的魔天卻像瘋了一樣,拳腳亂舞,將整個石室打得飛沙走石。

“喂,”何朔心一軟,對魔天道,“你並沒輸給我,你輸得是小仙女。”

魔天頓時止住了狂暴,轉身問道:“小仙女是誰?”

“她……她來自天上,這套功夫是她教我的,你是認識她的啊!”

魔天沉吟了一下,黯然走出了何朔的石室。

“哐——哐——”何朔放肆地拍打著蘭欣的房門,好一會兒門才開,門口出現了蘭欣那靜美的樣子。

“我……我……我嬴了,我自由了……”突然他又停住了叫喊,在自己頭頂狠狠拍了一把掌,“我僅然忘了你這會兒什麼也聽不到。沒關係,我先去告訴師父和鳳姨,完了我一直守著你到子時,和你一起開心!”說完,何朔瘋也似地朝山下跑去。

大家聽了這個好消息各個都歡天喜地,不過何朔並沒找到駱書,大家幫忙四處打聽了好久,才得知駱書在連教授那兒。何朔躲過警衛和監控,再一次來到了那所房子面前,走到門口,他停住了腳步,突然之間他恐懼起了這所房子。

“咯吱”,正門緩緩敞開,何朔一閃身,躲到了裡側的牆角。出來的是連教授,而且就一個人。他走下臺階,停在原地四下打量了一下,彷彿看到了躲在一邊的何朔似的,喊道:“朔,別藏了,我和你師父就等你呢!”說畢轉身進了門。

何朔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那扇為他敞開的門。門廊下的盆栽又換了幾樣,紅花和黃連已經出門去了。客廳裡坐著他師父和連教授,駱書並沒有平常那股頑皮勁,坐得端正,表情嚴肅。

“師父,連教授,早!”

“打贏了?”連教授問道。

“險勝了半招!”

“那以後有什麼打算?”連教授接著問。

“不知道。”何朔笑道,“對了,你倆怎麼在一起?”

“等你啊!”連教授道。

“等我!那應該是有事吧?”

“你先坐。”連教授招呼道。

“我不坐,你們說吧!”

連教授給駱書使了個眼色,駱書又返給連教授一個眼色。連教授低頭納悶了一會,“其實你師父並不瘋。”

“我知道。”

“還有就是……就是關你到石室,也有我們的責任。”

何朔臉色煞時脹紅,青筋暴露。“你們為什麼這麼做?”

“儘管武林已經成為了歷史,但好多武學仍在延續,好多人痴迷其中,不能自拔。我們是國安局下轄的一個分支機構,目的只為維護現代武林的和諧,但我們一直缺乏人手,不知道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連教授認真說道。

“所以你們就用這種傷害我和我家人的方式拉我下水?”

“你和你家裡人的名譽,當地政府今天就會給予恢復,而你也可以回家了,當然如果你願意回來和我們並肩作戰,我們求之不得。”

“師父,你怎麼說?”何朔朝一言不發的駱書怒斥道。

“啊——”駱書一驚,“這事吧,他也得有人幹,我老了,連教授也老了,你正好又來這兒了,所以……”駱書又不說話了。

“你傳授我功夫,我如果罵你,我以後肯定會後悔。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明天我就回家了。”何朔說畢,轉身走出了那棟房子,獨自一個人來到了山頂。

青山不老,放眼望去,一切都是八年前的樣子,但人都變了。駱書的頭髮已經花白,鳳姨的皺紋也在增多,而他自己現在已經二十四歲,蘭欣也已二十二歲。子時剛到,何朔就來到蘭欣房門口,而蘭欣就等在那兒。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山頂,路上他們都沒說話。

“我打贏了……不,應該說是在你的幫助下,我贏了魔天半招,現在我自由了。”何朔已沒了早晨的興奮,淡淡地對面前的蘭欣說。

蘭欣好像已經知道了這一結果似的,仍舊平靜望著何朔。

“不過,我師父和連教授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他們按排的。”何朔悵然道。

“這我知道。”蘭欣毫不迴避說。

何朔望著蘭欣驚得目瞪口呆。“你知道?”

“對,是連教授和駱大俠告訴我的。”

“什麼時候?”

“六年前。”

何朔一陣氣惱,但又不知該怎麼發火。“明早我就回家了。”

“嗯!”

“你……你照顧好自己!”

蘭欣身上一震,“你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何朔腦中茫然一片,“我送你回去吧!”

蘭欣雖有點不大想走,但還是隨何朔向山下走去。

次日早晨,在全院職工面前,連教授宣佈何朔的精神病屬於誤診,八年前偷過男女職工貼身衣物的也另有其人,現已查明,連教授對此都給出了確鑿證據。而職工一部分是新來的,老職工對這事的記憶也已模糊,大家也更多是對這位年輕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何朔對這套官冕堂皇的平反昭雪深表厭惡,只待了幾分鐘就走下了臺。

當何朔走過那段山路,走出那道鐵門時,門前停著兩輛車,旁邊站著他爸爸,他媽媽,他大哥,還有他姐和他姐夫。他爸頭頂的頭髮又少了許多,背也佝僂了些,他媽媽頭髮灰白,身體比上次見面時又消瘦了一圈。閤家團圓,男人擁抱狂喜,女人感激涕零。

路上,何芳給何朔講述了昨天縣政府工作人員到他家時的熱鬧場面,不僅恢復了他的名譽,還為全家人解開了心結。而今的西嶽縣城已是高樓林立,但他們家仍住在那兒,“何氏醫館”的招牌仍高懸門廳之上。

何元成為了省中醫協會的理事,專職講課。醫館由何坤打理,衛惠從旁協助,侄子何龍巳經上了高中,可成績一般。何朔在家待了一段時間,家人的感情融洽依舊,他媽媽也不再埋怨他姐夫盧凱了。何朔在他姐的建議下,報考了駕照。閒暇之餘,他也幫何坤看護病人,併為病人施針。八年下來,何朔對人體結構已爛熟於心,對背下的那些醫書也有所領悟。加之他內功深厚,每每都能一針見效,這不僅讓何坤歎服,連何無也深感寬慰。

不過日子很快便變得平淡而百無寥籟,何朔母親和姐姐開始忙著為他張羅對象,但條件好一點的嫌何朔住過精神病院,差一點的她們又不滿意,而何朔本人對此卻毫不上心。家裡待了三個月後,何朔發現自己的心思正不知不覺朝他師父和連教授指的那條路靠近,人總得乾點什麼,治病救人的確很了不起,但當他嘗試著去這麼做時,他的心卻一點也難以平靜。勿庸置疑,生活又回到了八年前,眼看一個個病人愁容滿面,進進出出於何氏醫館,可他卻無能為力。既使如今他耗費內力為患者拔除一時之痛,但終不能除其病根。

閒時何朔閒散地坐在三樓陽臺上,望著遠處呆想。他設想過像他師父那樣假痴不癲,降服一些武瘋子,然後守著他們,不過他又會想到家,尤其是他媽媽。自從他回到家,他媽媽幾乎形影不離守著他,他閒坐在陽臺時,他媽媽就在他身後的沙發上。

“朔,電話!”這天下午,衛惠從樓下跑上來朝呆坐的何朔喊道,接著衛惠又說:“你把你姐給你的手機帶上,你瞧瞧現在誰手裡沒手機?”

何朔笑了笑,隨他嫂子走下樓來。

“喂,哪位?”何朔拿起話筒問。

“我是連城。”

“有事嗎?”

“嗯,你師父叫我請你幫個小忙。”

“他自己為什麼不跟我說?”

“他……他不好意思!”

“什麼事?”

“嗯,我們接到線報,有兩個從武當派逃出的高手,明晚打算到長安桃源大廈盜取一批智能穿戴設備……”

何朔氣憤地打斷道:“意思是要我去處理唄?”

連教授“嗯”了一聲。

“你們能不能有點節操,來完硬的來軟的,我不管!”說畢,“啪”掛斷了電話。

“朔,什麼人?”他媽媽問道。

何朔忙轉怒為喜,“幾個老不害臊的,找我幫忙!”

“你沒答應?”

“估計得去一趟。”何朔無奈道。

“那就去吧!”他媽媽也笑道。

次日中午,何朔趕到長安,這兒也已大變樣。故地重遊,往事歷歷在目,小時候他爸常帶他到長安玩,之後他哥他姐先後來這兒上學,他到這兒的機會也就更多了。桃源大廈位於北方醫學院東側,是近年新建的一棟大樓,何朔為方便行動,花了兩個多小時功夫熟悉了各個樓層。

晚上,他靜候在桃源大廈二十八層——放置穿戴設備的樓層。可讓何朔揪心的是設備室裡僅然有人在工作,儘管之後陸續走了幾個,可並沒走完。

十二點,樓道里傳來異常的腳步聲,何朔的神經立馬拉響了戰鬥警報,就來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判斷,來人必是練武之人,可是並非連教授說的兩個,而是一個。

“嗨,怎麼才來?”來人正要擰設備室門把手,何朔從樓梯口轉出來叫道。

那人四十歲上下,矮胖身材,光頭。光頭隨即放開手中的門把手,望向了何朔,臉上的驚愕表明他並未提前發現何朔的存在。先發制人,光頭不由分說向何朔猛撲過來。

何朔見狀,心中禁不住一樂,彷彿又找回了三個月前的那種久違感覺。他的功力明顯在來人之上,但他並不急於一擊擊中,而是和光頭玩了起來。為掩人耳目,何朔將光頭引至樓梯井,打算好好戲弄這家似一番。

突然,樓門口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驚酲了正在興頭上的何朔,何朔這才意識到他中了計。他立刻使出《後山十二式》笫一式將光頭打倒在地並點了穴,然後迅速循聲而去。

何朔重回到二十八樓時,正碰上一個高個男子挾兩套穿戴設備出來。

“我是等你穿上再打呢,還是現在動手?”何朔雙臂抱胸問高個。

高個將手中的兩套裝備先後扔向何朔,何朔將其穩穩接住。而高個也緊接著一拳砸了過來,何朔一個閃躲,這一下他也意識到高個子的功力不及光頭,為查清設備室有無人員傷亡,何朔立刻將高個制服在地。

就在這時,從設備室門裡爬出一個人來,而且是個女的,身著白色試驗服。

何朔放下手中的裝備,忙跑上去扶起那女實驗員坐在了近旁的一把椅子上。女實驗員顯得十分痛苦,黃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直往下滾,甚至面容都扭曲了。

“你哪兒疼?”何朔又不好上手去摸,只好問道。

“肩膀!”女實驗員有氣無力答道。

何朔這才伸手在她右肩上一摸,原來是剛才被高個打了一掌,肩關節脫臼所致。何朔迅速封住她肩頭幾處穴道,施展內力幫她肩關節復位。

“咯吧”一聲的同時,女實驗員發出“啊”一聲哀叫,隨即她便不覺得疼痛難忍了。

“沒事了,你試試。”何朔對女實驗員說。

女實驗員輕輕抬起胳膊,緩緩繞肩關節轉了一週,臉上並無痛苦之狀。

“借你的電話用一下!”何朔說著撥通了桌上的電話。

“還有誰會半夜三更找你,人抓到了,怎麼辦?”何朔朝電話那頭的連教授說。

“剩下的事交給警察吧!”

“他們會功夫!”

“沒關係,我已經通知警方了。”

何朔掛斷電話,轉身向女實驗員說:“警察馬上就到!”說畢往門外走去。

“等一下,”女實驗員用力叫住何朔,“你還認識我嗎?”

何朔停住腳步,轉身細細一端詳,拍著腦袋叫道:“程一珊?”

“對,是我!”程一珊微笑著答道。

“你……你在這兒工作?”

“對!”

“噢!”何朔又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正好,我給你解釋一下。八年前我追你的那些荒唐事並非我的本意,這都是我師父那群瘋子搞得鬼。還有我也沒精神病,這也是他們陷害我的,你老師連教授可以替我作證,剛才那電話就是打給他的,是他叫我來幹這活的,對,還有我那不靠譜的師父。”

程一珊望著何朔的滑稽樣笑了。

“你笑什麼?我還以為我這輩子也碰不到你了。謝天謝地,總算說清楚了。”何朔說著雙手合十,仰面祈禱了起來。“行啦,你待這兒等警察,我走啦,別一會兒把我也抓了!”說著往外走去。

“我信你,你能扶我去樓下嗎?”程一珊從後面叫道。

何朔猶豫了一下,還是照辦了。

原來程一珊就住二十七樓,警察和大廈保安很快趕來,將人全部帶走,不過並沒人來看程一珊。

何朔見事已了,程一珊也已安全便準備離開,可到門口他又站住了,顯得猶豫不決。

“你還有事跟我說?”程一珊見何朔猶疑不定的樣問道。

“哦……”何朔轉過身,羞澀地說,“我剛才扶你下樓時,見你頸椎有點……稍有點錯位,得早點看醫生,就這事。”

“你既然能看出來,就應該有辦法,是吧?”

何朔臉上顯出後悔之色,“扎幾針就好啦!”

“你出身中醫世家,我可以來找你針灸嗎?”

“你如果不怕我精神有問題,當然可以。”說完,何朔給程一珊留下自己的地址便離開了桃源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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