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紅肚兜兒，一枚貌美如花的女作家，耿直的老司機，更多文章請搜索“紅肚兜兒”。
01
那是平常又不平淡的夜晚。
中年男人從擁擠的車流裡擠進小區，停好車，在後視鏡裡端詳了自己片刻，眼神中浮動著一種愉悅。
客廳裡的燈光，像八月十五的月光，晚飯的醬蒸黃花魚格外美味，孩子的作業題好像也沒那麼煩人了，老婆嘮叨了一句熱水器該換電池了，他微微一笑。
飯後，他略有重量的臀部，輕盈地坐在沙發上，泡一壺功夫茶，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點來劃去。
不，並不是漫無目的。
他在期待一場直播，一場他崇敬膜拜的男人的直播。
那個男人曾用一把“錘子”為他指引人生的方向，今夜直播將是一場破次元的突破，他的手心不禁微微汗溼。
02
來了，他來了，那個男人帶著淡淡的濾鏡來了。
中年男人摩挲著手機，喉頭暗暗吞嚥，望著直播間裡那雙睿智而真誠的眼睛，期待著自己想像中，即將被打通的任督二脈，即將被某種神秘力量忽然彈擊天靈蓋的，醍醐灌頂。
然後，他看著自己崇敬膜拜的男人，半弓著身體，熱切地望著鏡頭，雙手撐住桌面，用詞十分專業地介紹一款奶茶。
旁邊工作人員舉起紙板，上面寫著“上奶！”
中年男人的臀部，禁不住坐得更沉了些。
他看了一眼窗外，四月的夜，微涼如水，一年已過去三分之一， 小區門口的包子店關門了，公司裡有兩個同事隔空辭職了，朋友圈裡有個客戶改行賣家鄉土特產了，高考延期了。
一切都變了。
中年男人揉了揉胸口，沒有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清楚記得，自己曾經狂熱地投入到某一件事裡去，曾經為那些特立獨行的人振臂吶喊，曾經雙目如炬彷彿看到了人生奇蹟。
他的青春被直播裡這個男人點燃過，猶如刻在他精神上的刺青，貼著他的夢境，陪他一個猛子扎進中年。
03
中年男人，再想吶喊，得先喝一大杯泡著枸杞的熱水。
他更希望擁有一些不露聲色而足夠震懾的東西，安放著他的一腔熱血，折射著他的靈魂光輝，讓他可以在人群之中、酒局之上、少年面前、姑娘耳邊，淡淡幾句，就讓他們五體投地。
快來買呀，機不可失，直播裡的男人在召喚。
這裡有中性筆，麻辣小龍蝦，洗衣凝珠，雪糕……他真心地為你解決生活所需，真誠地擺出價格折扣，真摯地解讀產品的成份和功能，他就像一本人肉說明書。
他說，我年紀大了，我老年痴呆。
他念錯商品名稱，起來深鞠一躬。
他用語言和肢體一起強烈表現——我都這麼努力了，你們忍心不買嗎？
中年男人忽然就心頭一疼，腦海中雜亂的思緒被一陣狂風吹散，湧起一股熱烈而動人的情緒，那些商品，帶著一些特殊感情，猶如貫穿歲月的彩虹，等待著撫慰他的心。
一個字，買。
他眉頭舒展，抬頭紋閃爍光芒，臉上透出微微的紅，就像剛喝了二兩小酒，輕輕抿住嘴唇，手指靈巧點擊，把10支“小米巨能寫中性筆”放進購物車，就算比別處貴點兒也沒關係。
那一刻，青春捲土重來，情懷被春風吹醒，付款動作就像某一種形式的自我認證，在寂寞的人生裡揚起一把彩塵。
04
老婆看著他，發現眼前這個別說共同語言，連語言都變得稀少的中年男人，興沖沖地加購物車的樣子，竟然史無前例地與她心有靈犀一點通。
以前，他從來不看直播賣貨。
以前，他嘲笑女人被李佳琦蠱惑。
以前，他說衝動消費是魔鬼。
現在他捧著手機如痴如醉，隨著直播室裡那個男人說的每句話而點頭、搖頭或會心一笑，全力以赴地搶貨，儘管家裡根本不需要10支中性筆。
三個小時，他從頭看到尾，這個連看電影中間都要上一次廁所的男人，堅定地坐在沙發上，沒有移動半步，杯中茶涼了，他的心滾燙。
中年男人從來不說自己有偶像，但他的行動將暴露一切。
中年男人從來不亂買，但他亂買起來女人只能自愧不如。
中年男人從來不談夢想，但他會把錢義無返顧地砸在情懷上。
中年男人的世界裡，有很多寂寞，他發現老婆已然不冷不熱，前途已然一眼到底，領導並不重視他，兄弟並不依靠他，鮮美的小姑娘也並不想貼近他。
他有時想起，自己也曾志得意滿，風吹帆鼓昂著頭，追隨著某一縷光明，要在這世界上大刀闊斧地幹一場。
後來，也不知為什麼，人走茶涼。
05
他常常很想說點什麼，拍拍腦殼，打出一個飽嗝兒。
要熱血激情，他太老；要感嘆滄桑，他太年輕。
他摸了摸胸口，沒有勳章，也沒有傷口。他喝高了，脫口而出的，也許還剩某一個承載著他的理想寄託的偶像。
那個偶像，也許去直播賣奶茶了。
他興高采烈地加滿購物車，可內心裡的失落，誰懂呢？
看著自己曾經追隨膜拜的偶象，坐在直播間裡賣奶茶雪糕圓珠筆，一腔情懷如二鍋頭般上頭。
中年男人默默按下購買鍵的那一刻，是對人間的參透，是對生活的妥協，是給理想蓋起白床單，是喧鬧之後的午夜裡孤獨地站在陽臺上，對著無邊宇宙抽完最後一支菸。
從此，中年男人又少了一個吹牛逼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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