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困惑的青色,到底是尊還是卑呢?

青色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顏色呢?

現代漢語詞條有如下三種解釋:1.綠色,〝一種青山秋草裡,路人惟拜漢文陵〞的〝青〞。洞庭湖與青草湖是兩個相連的湖泊,〝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鏍〞,〝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等詩句,由碧翠等顏色也可以推斷〝青草湖〞的〝青〞指綠色。2.藍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3.灰黑色/黑色,青瓦白牆、瀝青的〝青〞。這種顏色讓我們感到與綠色和藍色之間的顏色跨度太大了,這種義項可能是受了《周髀算經》〝天青黑,地赤黃〞這種理念的影響。

充滿困惑的青色,到底是尊還是卑呢?


〝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由〝名垂青史〞而派生出的〝垂青〞一詞,給我們的感覺似乎都是充滿正能量的詞彙。而〝青詞宰相〞專指那些官位來路不正的人,同一種青色,被賦予了截然相反的兩種含義。

看來青色的確是一種充滿困惑且讓人捉摸不定的顏色,與神秘莫測且沒有死穴的龍組成〝青龍〞成了東方的象徵。東方也象徵四季中的春季,春風也被稱為東風,如蔡文姬《胡笳十八拍》〝東風應律兮暖氣多〞,朱熹《春日》〝等閒識得東風面〞。掌握春天的神叫青帝,黃巢詩句中〝他年我若為青帝〞的〝青帝〞,於是〝青春〞一詞便應運而生了,如杜甫〝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

據專家考證中華大地色彩體系主要經歷了紅色主流階段、黑白對立階段和五行統合階段。華夏人文初祖皇帝設計了一套〝玄衣黃裳〞的衣服,玄色是黑帶微紅的一種顏色,玄色是天似亮非亮時顏色,象徵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紅色在遠古時期曾被視作巫術符號,玄色象徵人類社會由矇昧走向文明,尚未徹底脫離矇昧的一種狀態。紅、黑、黃、白四色的基礎上,加上青色,被視為正色的〝五方之色〞正式形成,地位遠高於間色。後來南北朝時期,創立了朱、紫、緋、綠、青五色官服體系,青色居最末,那麼青色為什麼會從代表東方的正色,一下跌落到官服體系中的最末等顏色呢?

〝青色〞在五種正色中最後一個出現,青色在五方當中代表東方木的顏色,可以知曉正色中的青是偏於綠色的。由〝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色序,可知青是一種介於綠與藍之間的顏色,官服顏色中的〝青〞應該指藍色,否則就與綠重合了。〝青青子衿〞就是青色交領的深衣,周朝以後被多個朝代作為國子生的標誌性服裝,所以青衫與青袍往往是沒有取得功名的儒生穿著的標誌性服裝。〝青青子衿〞的青被認為是用藍草染成的顏色,我們熟知的荀子《勸學》中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句子。青花瓷的〝青〞也被認為是藍色,歌曲《青花瓷》歌詞中寫到〝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的〝青〞其實是灰黑色,並不是藍色。

〝紅色〞是被華夏民族最早認知的顏色,起初還是巫術符號的象徵。〝黃色〞從黃帝設計〝黃裳〞開始,便被視作是土地的顏色,後來又成了皇族壟斷顏色。據色彩學理論統計,中國人的黑色瞳仁,對紅黃這樣的明豔色彩具有相當高的辨識度。後來黑白二色的地位降低,紅黃二色的地位依舊屹立不倒。先於青色出現的黑白二色地位尚且下降,後來五行統合學說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逐漸弱化,那麼處在五種正色之末的偏於綠色的青色,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地位下降也就不足為怪了,偏於藍色的青色似乎從未真正尊貴過。

充滿困惑的青色,到底是尊還是卑呢?


東道若逢相識問,青袍今已誤儒生。

――劉長卿《送嚴士元》

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

――李商隱《淚》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

――白居易《琵琶行》

便留朱紱在鈴閣,卻著青袍侍玉除。

――白居易《初除尚書郎脫刺史緋》

劉長卿詩句〝青袍今已誤儒生〞,明顯是說自己此時尚未取得功名。李商隱的官階長期徘徊於秘書省正字與秘書省校書郎這類九品官職之間,在他看來有功名在身與沒有功名,並無差別,所以用青袍吐槽自己〝官運不濟,命途多舛〞。白居易職事官為五品尚書主客郎中,散官為六官朝議郎,無論職事官還是散官,都與唐代規定的八品深青、九品淺青的官服體系不搭邊。

白居易在擔任尚書主客郎中期間,吐槽自己著青袍,既滿足了儒士身份,又符合了他此時因回京後官職不升反降而懊惱產生的一種〝自認貧賤〞的心理。所以青袍並不是真的對應了當時他官服品階的顏色,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此時真的〝便服著青〞了。〝吾觀九品至一品,其間氣味都相似。紫綬朱紱青布衫,顏色不同而已矣〞,〝青色〞是唐代官服最末等的顏色。

白居易貶江州司馬期間,曾在《與元九書》中寫到江州司州品列第五,而他的散官將仕郎屬從九品下階,偏偏對應淺青色官服。於是〝司馬青衫〞給後人留下了唐代以散官論官服顏色的千年誤會。清代文學家錢大昕受了〝司馬青衫〞的誤導,也給出了〝唐代官服顏色以散官論品秩,無論職事官尊卑〞的論斷。可是《初除尚書郎脫刺史緋》中的〝刺史〞,與白居易墓誌銘中〝授秘書監,換服色〞的〝秘書監〞都是職事官,白居易任江州司馬期間應著五品淺緋,他寫作《琵琶行》的場合,並不適合穿正式的官服,他的〝司馬青衫〞,可能是他當時真的便服著青了。

〝青天白日〞與〝青女素娥〞,分別出自韓愈和李商隱的詩句,我們可以看到〝青白〞進行顏色對舉。青白顏色對舉可以追溯到屈原的〝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屈原的這兩句詩,也是專家們推斷霓裳羽衣為的霓裳是白色的重要依據。〝青〞與〝白〞同屬正色,〝青〞代表東,〝白〞代表〝西〞,〝青雲〞代表入世,〝白雲〞代表出世,似乎也印證了仕途的〝東昇西落〞。唐代鄭畋寫有〝身在青雲憶白雲〞的詩句,〝平步青雲〞這個詞語今天還在使用。

〝青雲〞在古典詩詞中往往也與〝白髮〞或〝白首〞相對。王勃〝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意堅,不墜青雲之志〞,岑參〝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高適〝白髮老閒事,青雲在目前〞,張九齡〝宿昔青雲志,蹉跎白髮年〞等等。青白顏色對舉,還有孟浩然的〝白髮催人老,青陽逼歲除〞,王維〝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杜牧〝青苔滿階砌,白鳥故遲留〞等等。

竹林七賢中的阮籍,為後人留有〝青白眼〞的故事,〝青眼聊因美酒橫〞,遇到對的事與對的人用〝青眼〞視人,反之,遇到不合乎心意或看不慣的人或事,就以白眼視人。〝青眼〞似乎給我們相見恨晚之感,〝白眼〞一詞似乎透著狂士〝知音難覓〞的無限感傷。〝白眼〞一詞,我們現在仍在延用,遭人白眼就是被人輕視、瞧不起,杜甫《丹青引贈曹將軍霸》〝途窮反遭俗眼白〞中的〝白眼〞,也是這個意思。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中,飲中八仙之一的崔宗之,〝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對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玉樹臨風的崔宗之,用〝白眼〞藐視世間一切流俗之事,只能舉觴獨對青天。民間傳說中,還要給白蛇配一個青蛇做好姐妹,熱播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有〝青丘白狐〞。一個涉事不深的少女,我們通常會把她形容成〝待熟的青果〞或者〝純得像白開水一樣〞,看來〝青〞與〝白〞真的是一對〝如影隨形〞的好基友。

丹和青是繪畫中常用到的兩種顏色,〝丹青〞一詞,後來成了繪畫藝術的代稱。如杜甫〝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高蟾〝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杜牧〝屏風周昉畫纖腰,歲久丹青色半銷〞等等。〝丹(紅、朱)與青進行顏色對舉在古典詩詞中極為常見,如盧照鄰《長安古意》〝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氣紅塵暗天起〞,黃庭堅《登快閣》〝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等等。

青樓與紅樓是古典詩詞中的常見意象。李商隱〝紅樓隔雨相望冷〞,姜夔〝東風歷歷紅樓下〞,辛並疾〝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摟〞,納蘭性德〝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等等。幾位詩人或詞人筆下的〝紅樓〞,充滿濃濃相思或淡淡哀愁,完全與風塵味絕緣。紅樓似乎只是富家女子或普通女子閨閣的代稱。

那麼與〝紅樓〞顏色相對的青樓,是如何一步步演變成妓女聚居所的代名詞的呢?

看似紅樓比青樓高級,其實這是個誤區。〝青樓〞也曾作為高門富戶甚至是帝王居所的代稱。〝朱開朱門,北望青樓〞,〝青樓富家女,才生便有主〞,是高門富戶的代稱。李白《宮中行樂詞》〝綠樹聞歌多,青樓見舞人〞,就是帝王居所的代稱。杜甫〝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中的〝青鎖〞也代指皇宮。〝青鎖〞本來是指裝飾皇宮門窗的連環花紋,後來也引申為富麗堂皇的房屋建築或刻鏤成格的窗戶。

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裡的〝青樓〞是高級煙花之地的代稱,起碼要比〝章臺〞高級多了。可能是源於之前那些青樓富戶蓄養家伎的緣故,早在杜牧之前的南北朝時代,〝青樓〞便隱隱有了這層含義。宋、元以後,青樓地位有所下降,逐漸成了文人詩詞作品中煙花巷陌的代稱。青樓的尊貴源於五種正色中代表東方的青色,青樓在宋元以後,轉向微賤的原因,還有青色在宋代的官服體系中正式退出歷史舞臺,官服中的青色是由藍草提取而成的顏色,成本低廉且無需經過太過複雜的複合染色技術,此後多為賤民所服。

〝青樓女子〞往往色藝雙絕,她們輕易不會去追尋〝靈〞與〝肉〞的不可調和。研究〝青樓文化〞的人都知道,青樓與做皮肉生意的妓院、窯子之類是萬萬不能等同的。青樓有時也用來指代〝青樓女子〞,如溫庭筠〝空使青樓淚成血〞,秦觀〝欲將離恨寄青樓〞等等。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後來紅樓也與青樓一樣,成了煙花巷陌的代名詞。如袁枚〝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豔〞,周友良〝誤落風塵,翠館紅樓〞。今天,有些人會認為〝大紅大綠〞是俗色,可能就與此相關。撲朔迷離又充滿困惑的青色,就講述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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