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二湖

廟山湖

  夕陽下墜大如輪,焚如血,賀蘭山黛青色的南脊矮伏在晚震燒紅了的天幕底部,剪影清晰,闊大蒼涼,顯得潔淨而瑰麗。

  吉普車碾盡沙漠,閃過交相撐架的一片歪斜古柳,停在了兩眼桶粗的清泉邊上。兩泉南北相距三丈遠、用兩座造型一致的泥抹小屋封罩著,清水汩汩湧冒,其勢極旺,湧出小屋便匯作一渠,穿過柳林、繞過林邊上一片芳草地。投向大漠,莫知所之。

  放眼看去,南伸而東折的賀蘭山系愈伏愈矮,蜷屈之形如蛟龍盤地,山脈盡而泉水出,這雙泉恰恰像是老龍的雙眸,晶亮的雙眸瞅著近在咫尺的柳林,對著漫無邊際的荒漠。起伏的龍背上依高下階次建有三座小廟,夕陽墜進了山那邊,山脈以濃重的色影模糊了廟宇簡陋的造型、中腰那座小廟裡傳出了木魚兒伴和著的誦經之聲,那是抑揚有致、清婉悅耳的女音,似訴似唱,舒朗和諧,極富於招人嚮往、引人皈依的誘惑力。

  “這樣淨的泉水,不洗洗太可惜了!”隨我同來的妻子扭身,踅到柳林裡去了。

  我們緣小路上行,步入了誦經的小廟。兩位身著緇衣的尼姑,旁若無人,誦聲依舊。直待到晚誦完畢,才與我們說話。老尼上普陀山去了,她倆一個42歲,一個37歲。這地方叫蔣頂鄉,附近有鉅細不等的九眼泉水,解放初年,柳林邊上是一方明湖,湖裡水大,周圍廟多,每年農曆三月三、七月七逢會,遠近村民騎驢乘駝趕來洗浴,三月初洗冬日之垢,七月初褪溽暑之塵。冬九天奇寒奇凍,沒人到這裡來,湖水出自賀蘭山底,卻是熱氣瀰漫如大霧,廟影、柳林滕朧一片,幻境一般。

  “這湖怎麼就沒了?”

  “後來破除迷信,推土機開過來填了。”

  “九眼泉都還在麼?”

  “全在哩。那七眼在上邊,各自流往大漠深處去了。

  “既然人們趕來洗浴,這水當然好了。”移過佛像前的紅燭,“嘣兒”一聲,年長些的尼姑掏鑰匙打開了東牆下一個櫃子,從中抱出一個方形小箱,自箱裡拿出一張蓋有硃紅印章的“鑑定表”要我們看。大印是青銅峽市衛生部門的,10多位專家、化驗人員在表上一一簽名,認定這裡的泉水貯存於奧陶系灰巖裂隙岩溶之中,水質極佳,遠勝於嶗山礦泉水。

  我們圍著看錶,尼姑在邊上說話: “沙漠上交通不便,人進不來,水出不去,這麼好的水也就白白地滲回沙漠裡了。

  妻輕輕地推門進來了,她洗過了,烏髮清油油的。尼姑對她端詳了一陣,雙手合十,念一聲 “阿彌陀佛”,鄭重地說:“你可是一派福相喲!”

  妻笑了笑,戟開手指理了理水溼的鬢角。尼姑朝西一指:“ 上首是‘清涼寺’,供有觀世音菩薩。這是真神,你過去叩個頭罷。”

  隨尼姑出來,月兒正從東天悄然而起,柳林邊的兩眼泉水“嘩嘩”作響,渠旁支架著四輛嶄新的摩托車,後架上各有一隻能裝20公斤水的方形塑料桶,四條漢子只穿褲頭,從頭到腳大肆洗浴。大聲說笑。尼姑對著遠處月下的幾條漢子作了一揖,說道:“這地方距青銅峽50公里,每天都有下了班的工人來裝水。他們天天喝這上好的泉水,可真是富貴起來了呀。”

  清涼寺寺門東向,皎皎月光正好照拂了它。大漠多風,罕有人來,寺門臺階上便鋪了平展展一層細沙,無人的鞋跡,無羊的蹄印,月光摻和之後,金毯似的暄和潔淨。妻子點燃幾炷線香輕輕地進廟去了,這尼姑便揎起袖子,敲響了懸掛在簷角下的一口斗大銅鐘。泉九眼,柳一灣,月一輪,悠悠然的鐘聲便在這荒莽的大漠上頒佈著遙遠、真誠、蒼涼的祝福……

沙湖

  人說是天下黃河富寧夏,黃河水倘若因循故道而不上堤岸,寧夏就富不起來。

  自青銅峽離河上岸的唐徠渠,始鑿於漢而復浚於唐,流量每秒460立方米,斜分黃河全流的五分之二,通體叉開大小支渠551道,為西北第一大渠。此渠全長400餘里,沿途灌溉之後,彷彿是剽悍的大河餘勇未盡而一時興起,要在大漠上使勁吹起一個泡兒似的,便在賀蘭山東側聚成了一方月牙形的萬畝大湖。朔方荒涼,此地南距銀川市112裡,儘管這個湖誕生甚早,卻一直是“養在大漠人未識”的一灣清水(偶或至此的牧羊人、駱駝客也許對之興嘆過幾番);近幾年旅遊業興旺起來,此湖南畔又綿延著5000畝雪白的沙丘,人們才名之曰:“沙湖”。

  沙漠苦窖,遠近草木不生,湖水裡卻到處分佈著一坨又一坨叢生的蘆葦,比拇指還要粗的蘆竿筆立水域,蔥翠如碧玉,齊嶄嶄地足有兩人多高,頂梢正綻放棕紅色的花絮,根部只出於清水,不染纖塵,可以想象,水底是肥沃的黃河淤泥,那根系正坐在泥裡。

  湖水湛綠,葦陣沿著月牙形弓背退讓開的水域,清波盪漾,煙嵐浩淼,野鴨成群,銀鷗翻飛。湖裡多的是遊姿肥笨、不懂生死的黃河鯉魚,鴨鷗得食喧,從低空裡歡悅得“吱吱”亂叫。這閃爍著銀白翅膀的鷗鳥,不知怎的,使我想到湖區入口處新塑的那一隻碩大天鵝了:此鵝造型失雅,許多人認作鴨婆,只見它兩翅開張卻不凌空,紅喙前俯而有所向,其頸下正是旅人進出的大門,遊人乍一仰首,彷彿水裡魚兒正對著下撲欲啄的尖喙,會倏然一驚,打個愣怔。

  好在光臨此地的多是有點“野性”的客人。這裡距城市遠(在銀川、石嘴山兩市之間) ,附近無一村落,“天鵝”正前方的場地上沒有一輛自行車,卻停放著式樣不一的600多輛豪華轎車,管理人員告訴我,其中300輛來自寧夏各地,另外300餘輛來自內蒙,在馬背上晃大的蒙族人來這兒乘船之外,更喜歡下湖游泳,塞上水涼,泳而出水後便一頭撲向沙丘,赤著身子仰臥或俯臥於白沙之上,一面暖身子,一面靜靜地欣賞那悠悠白雲與賀蘭山遠投於湖中的紫色倒影。眼際明湖亮麗,身底沙粒細膩潔淨,日照之後,暄暖溫馨,比起臥於海灘,更有一番無可比擬的妙處。遠道奔波的遊客們早來晚歸,車速如風,乘著暮色散去之後,這裡便徹底安靜下來了,萬籟俱寂,月浮於東天,水清、沙白、葦靜,百鳥棲息,人跡滅絕,更是一灣夢幻裡的水鄉……

  古老的唐徠渠彷彿是黃河從青銅峽斜伸過來的貯滿了春的色素的一支金針,刺進大漠深處,立即注射成一方明湖。湖有四絕,水、葦、沙、山:乘船而遊,滿眼是西子湖的碧水;舟行曲港,兩旁乃白洋淀的蘆葦;笑臥沙丘,可把玩鳴沙山之細沙;放目遠眺,能欣賞賀蘭山雄奇的倒影。

  這樣的湖,人世間能數出第二座麼? !

朔方二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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