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鹿的死

一只年轻的黄鹿想到别的地方走一走,闯一闯,于是它离开了鹿群。

黄鹿跑了很久,终于跑累了,停了下来。此刻,它正立在一道无名的黄土梁上。黄鹿原地转了一圈,看了看周围。双目所及,千沟万壑,草木长势葱郁。一条从大山深处流出的细河,蜿蜒而动,泛着白亮的光。河东面山梁的半腰上,零星地散落着几户人家。

这里看起来不错,人不多,水草也丰足。黄鹿顺着所在的山梁向上,想到山顶看看。刚到顶部,一条南北向的高速公路拦在了眼前。公路上不时有汽车裹挟着山风飞驰而过,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串的嗡鸣在山间回绕。笔直的路面,在山的顶部蹚出一个U型的大深口。向西望去,黄鹿看到大片大片的树林铺在巨大的山体上,还有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流淌着。我要去路的那边,黄鹿这样想,也就这样决定了。

公路两边的护坡,下半部分为石头水泥砌成,上半部分是修整过的土坡。坡陡难下,黄鹿有些犹豫,可还是硬着头皮从这里下坡了。对一只四条腿的动物来说,艰难可想而知。刚挪了几脚,黄鹿的右前脚就踩到了瞎佬(学名鼹鼠)冒着虚土的洞里。意外发生了。黄鹿失去了重心,向坡下滚去,越滚越快。最后,它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排水沟的硬棱上。模糊的意识中,黄鹿感觉到有东西从鼻子和嘴里缓缓地流出,没有停歇。

鲜红的血液流进了排水沟里,带着泥土。黄鹿就这样死了。

搬出老村已经好几年了,七十多岁的刘老拴还是对这里念念不舍。时不时地就从新村回到旧住处,侍弄侍弄果树,坡前坡后地转一转。在这地方生活了大半辈子,好像魂儿也一直在这儿,怎么也离不了。

这天,刘老拴、刘二拴老弟兄俩回老村修果树坡的水道。天近晌午的时侯,水道修完了,两老汉扛着锹往回走。自从去年修起了高速,来去没以前方便了。每次回家,都要从坡的北面上去,沿着高速公路的排水沟边走半里地,下到山南的涵洞,穿过去再走大路。

当了一辈子农民,干了一辈子农活。虽说上了岁数,身体却硬朗得很。爬了一道坡,老弟兄俩中途都没歇。两人沿着排水沟走了没多远,刘二拴就看到前面的排水沟里躺着个东西。

“你看那是甚了?”刘二拴问大哥。刘老拴没作声,径直走到了跟前。长得像羊,但身形比羊大很多;顶着两只分着叉的长角,全身毛色泛黄。他仔细回想着自己见过的每种动物,用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判断出:这是一只鹿。刘老拴回头对刘二拴说: “这应该是鹿,名贵东西。”

刘二拴以前听说过,但还没见过真的鹿。“灰狗的,它咋死在这了?”

“看护坡上留下的痕迹,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嗯,身上全是土,没有其他伤,我估计也是摔死的。”

“嘴里面流出来的血还没干,死了没多长时间。弄回去拾掇拾掇,能卖不少钱。”

“问题是咱俩抬不动,还是先回去叫娃娃们来哇。”

“哦,没办法,那赶紧回吧。”老弟兄俩扛起锹就往家赶。

刘老拴刘二拴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到了死去的黄鹿跟前。这人也是搬出老村的,叫孙黑眼,人们平常都称呼他黑眼子。黑眼子右手拎着一把树刀,这是回老村砍喂羊的树梢去了。

他也认出这是一只鹿。心想一个人搬不动,先把鹿角弄下来再说。黑眼子把树刀背对准鹿角的根部,使劲儿敲了几下,鹿角就断了。那断口处,还带着殷红的血肉。

也许是有些心急,另一根鹿角离脑袋两三寸远断掉了。有点不尽如人意,转念一想是白来的,也就释然了。黑眼子夹起鹿角,回了家。一路上,他走得很快。

刚进大门,老伴儿秀女子就迎了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听说高速路边死了一只……”,鹿字还没出口,她就看见了黑眼子腋下夹着的鹿角。

刘老拴刘二拴到家不久,鹿死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新村。刘老拴让三儿利民和二拴家的利忠骑上摩托车,去把死了的鹿驮回来。利民不大愿意去,有点磨蹭。正在大门外一下一下蹬摩托呢,父亲黑着脸就到了跟前。“还不快去!”一声咆哮,兄弟俩乖乖地跑了。

利民利忠两人骑出涵洞东口的时候,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农用三轮车。前面该爬坡了,车上不去。兄弟俩下了摩托,熄了火。利忠开口了,“这三轮好像是那个贩羊的李进财的。”利民打量了一下,“是了,就是他的。”

兄弟俩正要往坡上去,看到李进财和他小舅子从坡顶下来了,手里抬着东西。兄弟俩没动地方,等李进财他们下来。两人抬着的,正是那只死了的鹿。经过利民利忠身边的时候,两人冲他们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把死了的鹿装进车斗,“哒哒哒”开走了。起步的时候,利民看到了鹿那双依然睁着的眼睛。大大的,只是没有任何光泽。

“血把嘴糊住了,鹿角也没了”,利忠幽幽地说。利民低着头,没出声。回去的路上,兄弟俩都没说话。到了家,少不了又让刘老拴数落了一通,怪他们没把鹿“抢”回来。

晚上,刘老拴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又说起了那只鹿。听说,那只鹿被李进财剥了皮。鹿皮留下了,鹿肉卖到屠宰场去了。听说,那两只鹿角是被孙黑眼弄走了。大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甚是热闹。

忽然,刘老拴六岁的孙女凤凤说了句话,“那只鹿好可怜啊!”声音不大,可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刘老拴摸了摸凤凤的头,似是安慰,自己的心里却突然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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