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病房日記(1)


散文:病房日記(1)


昨日上午八點,母親開始腹痛,這是她給醫生的疼痛時間點。一天過去,痛感加重並轉移至右下腹,父親說可能是闌尾炎。早上七點多,我打電話叫來阿姐,將母親拉來醫院。掛急診、做腹部ct、抽血皮試、打止疼針、做胸部ct、尿檢、掛消炎點滴……

我們這的冬天是冷雨與寒風交接進行,母親卻像住進了夏天,痛出一身汗。母親用虛弱的聲音問我:“會死嗎?痛要痛死了。”

我說:“哪有那麼快死的。”

急性化膿闌尾炎,這是母親的病症。術前,醫生將我和阿姐叫到辦公室,看母親的腹部和胸腔ct圖,他說:“你們看,這是小腸,你母親的闌尾都快有小腸那麼大了,且周邊化膿,爛得太厲害。如果手術正常,切除闌尾,將膿水引流就沒問題了,如果膿水太多,不排除術後,需要插一根引流管,那就有些麻煩。”我和阿姐對望一眼,知道母親這個手術是非做不可了。

散文:病房日記(1)

下午兩點半,母親進入手術室,我被叫去籤手術同意書,醫生告知,不排除手術後造成的截癱,我嚇了一大跳,顫顫巍巍簽了字。

等待最是難捱,一個小時15分,不算漫長,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主刀醫生將從母親身上切除的闌尾拿來給我們看,血淋淋的,食指般粗細,還有一段爛根,像闌尾上的堵塞口。

片刻後,我們看到了躺在手術車上的母親,她戴著口罩,微閉雙眼,身上的麻藥藥效還沒退。手術室和住院部隔著一條長廊,等候電梯期間,母親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謝謝醫生。”我想,在母親身旁陪同的醫生都能聽得清。

母親躺回了她的20號病床打點滴,臉色仍蒼白,但比早晨時好了些。醫生囑咐在麻藥退卻期間,需給母親按摩雙腳。麻藥的藥效開始像清晨的大霧似的從母親身上漸漸消散,傷口的痛感來了,襲擊著我的母親。母親說:“14把刀。”她躺上手術檯時,聽見醫生們數刀了。

“怕嗎?媽媽”我問。

母親眨了眨疲憊的雙眼說:“原以為,結紮是最後一次挨刀了。”

她走進手術室時,渾身顫抖,像冬天裡被冷雨淋溼的一隻旱鴨。接著,她躺上了手術檯,在哆哆嗦嗦裡,麻藥進入身體,什麼知覺也沒有了。“1、2、3……14。”14把刀,母親聽見醫生們在數刀,不久後,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應該是開了一個口,“噝啦”,膿水大概正在體內流動。她又聽見醫生說:“這個人都不要命了。”母親知道,醫生說的不要命的這個人就是她……

散文:病房日記(1)

與母親一樣“不要命”的老一輩人,還有許許多多,只要身體不是痛得扛不住,堅決不上醫院,靠自身毅力挺過去。這些年,母親的扛痛力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發堅韌,她的身子垮了。

晚上,我告訴父親:“醫生讓我籤手術同意書時真是太怕了。”

父親說:“小手術不算怕,當初你母親懷孕6個月,撞上廚房灶臺到醫院去。醫生說,有可能兩個都保不住,一想到有可能失去你母親,我字都籤不下去,那才真的怕。”



我到母親病房的時候,18號床的病人已經出院了,她做了靜脈曲張手術。昨日,她一瘸一拐下床靠近母親的病床,望望窗外,“雨又大了。”她說,我注意到她戴的帽子——一頂粉色毛線帽,昨天早上,我見了兩頂彷彿刻了“病症”的帽子,一頂是黑色的針織帽,一個看急診的老人,我從醫生嘴裡聽見了“癌”字,另一頂帽子便是18床病人。她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19號病人準備出院了,護士拔去了她手上的針管,陪護的阿伯替她撐好紫色毛衣。阿伯說:“等你出院了,我要去買瓶酒慶祝一下。”起身下床,19號落了兩滴鮮紅的血,這是她出院的一個小插曲。

母親說:“晚上我冷清咯,你們都出院去了。”19號笑笑。

“回去以後,要好好保護身體哦!”他們點著頭,背影消失在病房裡。

散文:病房日記(1)

天放晴了,這是許多天來的第一個晴天。母親掛了第二瓶點滴,頭痛開始發作,她皺著眉頭說:“昨晚,19號睡得太好了,打呼打滿了一個覺。”母親是20號,她聽了一晚的呼聲。

我告訴母親,從病房望出去,一群鴿子正自在地飛,似乎不認路又或是跑圈,它們飛過來又飛過去。後來,大概是兩個小時後,又多了一群鴿子。它們有自己的飛翔片區,在陽光下撲稜的翅膀,銀閃閃。天空原是幾朵雲,現在多起來了。灰色的雲像山,層層疊疊,藍色的天塊越來越少。風吹動了平頂的衣裳和樹,它們沒有停止搖擺。

不少人的平頂都栽了綠色。兩棵松在風中招搖。另一個平頂,一個阿伯迎風打太極。我學了幾招給母親看,試圖緩解她的疼痛,母親閉眼開始瞌睡。阿伯下樓了,他的身子大概蹭上了一株粉薔薇。

散文:病房日記(1)

看,那有一個銀髮阿嫲,跟我們一樣,正望著鴿群,聽馬路的車鳴呢。

是急救車,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微微睜眼,她說:“又有人來醫院搶救了。”母親也聽到了車鳴。我再次從窗外望出去,醫院門口檢測體溫的工作人員站立兩邊,給急救車讓了道。

我用一個字概括了窗外的這些平頂——亂。水塔、熱水器、晾衣杆、桌椅、置物架、垃圾……但又充滿生活氣息。

晚上六點多,18床新來了一個病人,車禍。一輛皮卡倒車時撞上了電動車。不嚴重,左臉淤血腫大,需住院一天進行觀察。母親說:“興許就是剛剛我們聽到的那輛救護車拉來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