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我賣了一千塊錢書

038|我賣了一千塊錢書

老婆讓我和她一起清理書櫃,把那些「將來肯定不會讀的書」挑出來。

這些年,我稀裡糊塗重複買了不少書,即使送掉一些,家裡還留著不少。這次她下了一個收書的軟件「多抓魚」,重複的書撿出來,地上碼了一小堆,放到網上一算,好幾百。她想湊個整數,於是喚我回來清理將來不看的書。

家裡剛打好書櫃時,我很認真地對書做過分類,但這次我才發現,這十多年來,閱讀興趣發生過多次轉移。人的見異思遷真是超乎自己想象。我書櫃裡的書,有些似乎屬於與生俱來的興趣,有些則是隨大流跟風。

挑撿那些「將來肯定不會讀的書」時,突然想起當年有人對「話語霸權」的精彩總結。

大概是2001-2002年,報社經常請人講座佈道,有位學者的名字和他的佈道主題,我早都不記得了,但他的一段總結我終身難忘。

他說,中國公共領域的話語霸權一直在流動。改革開放初期,替代階級鬥爭的話語霸權,是美學,接下來是經濟學,現在法學初興,他說,將來有一天會是宗教話語霸權。

八十年代美學話語霸權的年代,我沒經歷過,據說,當年只要自認為是個知識分子的,腋下都夾著一本李澤厚的《美的歷程》。它對人們告別革命的貢獻,並不僅是觀念,更是文本上的貢獻,因為受新中國特色作文和造句訓練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怎麼像人一樣說話,像人一樣有豐富細膩的感受了。

經濟學替代美學,原因很簡單,因為92南巡奠定了悶聲發財壓倒一切,所以,經濟學話語霸權取代美學是必然之事。但是,經濟學家顯貴必然會有法學家顯貴,因為發財之後,個人的權利意識便會逐漸高漲,全社會必然開始注重法律談法律。

經濟學和法學的話語霸權,我屬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

我進媒體時,中國剛開始強調GDP,此前,中國一直用的是中國特色的國民生產總值(GNP),不跟你們玩。中國一旦認同普世標準,恨不得任何公共議題,要從GDP上為它找到最堅實的合理性。譬如申奧成功後,報紙上整版講它將為GDP做出多少貢獻;關於節日休長假或黃金週是否合理,也是一幫鍵盤經濟學家在計算GDP的增減。

那位學者佈道時,正值法學家們地位迅速上升,開始與經濟學家們平分秋色,但遠未到取代其地位的程度。後來出現「公共知識分子」這個詞,榮幸進入認證「公知」之列者,經濟學和法學出身的人比例極高。

不過,那位學者預計的宗教話語霸權徹底落空,而且在今天看來顯得異常不合時宜,只不過,我認為這絲毫無損於他的英明遠見,在我看來,他落空的預言,在更遠的將來,一定會以更兇狠的方式兌現。比如,我曾說未來有一天教皇會是商丘口音,這並不全是開玩笑。

那位學者只是沒有預言到我們的今天。但是,當時有誰會預料到呢?

說實話,如果不是我清理書櫃,都快忘掉,在奧運會前,我們曾經歷過一個何等樂觀浪漫的時代。好多年前一位同事和我暢談過他的人生階段目標,當年他對這個規劃真是很有信心:35歲北京市人大代表,40歲北京市議員,45歲全國參議員。我算了算,今年他該當全國參議員了。

清理書櫃時,我發現經濟學和法學話語霸權已經落上了一層灰,被冷落許久。經濟學的好些書,我是受當年在一個辦公室的秋風的影響買的,他當時是奧地利學派的中國佈道者,他後來轉向儒家,大家叫他秋子都已超過十年了。

奧運將要舉辦那年,大家已不再認為還有什麼狗屁「經濟學話語霸權」了。不過,經濟學和法學相關的書,不太可能被我歸為「將來肯定不會讀的書」,但是,一些莫名其妙跟風購買的憲政ABC之類的書,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們撿了出來,這些書有的我買回來就沒真正看過。

還有一類,我剛買回來就覺得買錯,但一直沒捨得丟。這類就是新聞媒體的各種入門教材或工具書,很多還打著什麼美聯社、紐約時報的名頭,我不認為這些書不對,但我和同事們讀它的方式肯定是錯的,因為行業的發展階段和標準完全不同。今天,我終於可以把它們全部請出去了,因為它們徹底變成了類似怎樣製造土肥皂一般的操作手冊。

書櫃上還有一些「三農問題」的書,再過幾年,要問什麼是三農問題,大概它就像「八榮八恥」一樣,沒人記得了吧。

我的書櫃上數量最多最完備的,應該算是邊疆民族類吧。這是我真正關心真正用心讀過的。這些東西,在我的職業生涯裡,看不到能派上用場的那一天,我可能很常一段時間內,不會像過去那樣去認真讀它們。但我捨不得丟。

大概只忙了一個小時,我就輕易幫老婆完成了在「多抓魚」上湊齊可以賣一千塊錢書的任務。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