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了六年床單,卻滾不出一個北京

【女司機故事集】

是8分實寫2分虛構寫作故事

故事多為親見親聞

故事沒有真假,沒有對錯

25th

請不要一廂情願地下結論。任何事情,不挑戰一下是不知道結果的,對吧?

東野圭吾《解憂雜貨店》

滾了六年床單,卻滾不出一個北京

二月的北京,寒冷還沒完全消退。

三里屯,凌晨00:00整。

映入眼簾的是,五顏六色的美瞳,膚色各異的人種,露出腳踝的高跟鞋。

程璐璐今天穿了超短裙,長髮披在肩上。在冬天露出兩條又白又細的長腿,她還是第一次。

她剛走過太古裡的優衣庫,一個捧著佳能攝像頭的中年男子奔了上來:“美女來幾張街拍啊!”。

男人身材瘦小,皮膚黝黑,深藍色的褲子皺皺巴巴,頭上頂著的紅色頭髮遮住了右眼。程璐璐預見到了如果她接受了邀請,那麼明天的北京街拍網站上她的照片上就會有這麼幾個關鍵詞,“少婦,美腿,誘惑,紅唇”。

她徑直走,沒理人。

程璐璐六年前曾是三里屯SOHO的上班族,下了班她也會和同事來太古裡晃悠。第一次逛太古裡的感覺,用一句言簡意賅的話來形容就是:人太多,兜裡錢太少。

今天程璐璐不是來逛街的,她是來告別的。因為明兒一早,她就要坐上飛往老家瀋陽的航班。思來想去,還是要跟這個生活了六年的城市好好告個別。

她要告別北京了。嗬,時間過得真快。從24歲到30歲,轉眼北漂了六年。

再見三里屯,再見愛情

三里屯,因距內城三里而得名,是北京重要的夜生活場所之一。而對於24虛歲,23週歲的程璐璐來講,那是北京夢開始的地方。

來北京六年了。換了三份工作,第一個公司在三里屯SOHO,第二個在光華路SOHO,第三個在望京SOHO,朋友們都說她跟SOHO有緣。她還曾經幻想,辦公樓偶遇SOHO創始人,潘石屹。來一段忘年戀,說一段關於SOHO的臺詞。“嗨,老潘,我不僅和SOHO有緣,還和你有緣呢。”

程璐璐雙子座,從小就愛幻想。小時候做夢是白雪公主,長大後做夢是偶像劇裡的女豬腳,如今,在北京第六年,她睡夢裡都是關於回不回老家的掙扎。

她愛三里屯,不僅因為在這裡工作的時間最長,還因為她在這裡遇到了她的第一個真命天子——李歡。2012年,年終聚餐,同事幾個從三里屯的藍蛙出來。白花花的大腿在三里屯飄來蕩去,幾個小夥子目不暇接,而唯有李歡,他看了眼荷爾蒙爆棚的小夥子們,抿著嘴唇,繼續低頭看手機。那會兒,程璐璐心裡一熱,心想,這特麼是個好男人。

隨後她開始了長達一年半的暗戀。

程璐璐開始學化妝,做美甲,嫁接眼睫毛。她每天期待上班,為了和李歡對個眼。2年的愛情,1年半她在追,半年在一起。滾了幾次床單,李歡就換了工作。

“本來沒緣分,全靠我死撐。”這是程璐璐在這份愛情裡學到的。

“在一起3個月零8天,就算3.8吧,四捨五入算4,在一起4個月。不錯不錯,還蠻長的。”她默默的想,打開前置攝像頭,和太古裡三個大字合影。

迷戀李歡的時候,朋友告誡說,認真你就輸了。可是程璐璐並不覺得,她覺得認真愛一個人,才會真正感覺到幸福。

六年了,她還是會午夜夢迴的想到那張抿著嘴唇的臉。那會兒至少還有個在乎的人,她覺得日子再苦都能過,未來再難都不可怕。現在財務相對自由了,卻總被未來這兩個字嚇得瑟瑟發抖,時常沮喪的不知所措。

北街的酒吧,一個外國白人女孩盤在一根鋼管上努力的舞動著,門口一個穿著高腰緊身褲,白色襯衣扎進褲腰裡的中年男人正扣著嗓子嘔吐。

三里屯太古裡是沒有上午的,只有到了晚上,它才跟隨著吵鬧的音樂一起甦醒。

外觀酷炫的各色跑車飛快的駛過工體北路,留下呼嚕呼嚕的轟鳴聲。程璐璐冷的打了個哆嗦。

她其實並不害怕在北京生活的焦慮,她更害怕看到自己妥協的樣子。

走進三里屯SOHO的Subway,程璐璐進去點了一份三明治。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裡,是老闆帶她來的。

那天有一次加班到了晚上12點,老闆帶程璐璐去樓下的Subway買三明治,點單流程很複雜,第一步選麵包,第二步選肉,第三部是否加芝士或加肉,第四部是否進烤箱,第五步選蔬菜,第六步選醬料。

那會兒的她十分侷促,甚至不知道芝士是啥。只能結巴的跟著老闆,說和她一樣。說了6遍,一樣。老闆塞著耳機,上邊寫著一個6。後來她知道那個耳機叫beats,最便宜的也要1000多塊。

再見新宮,再見青春

地鐵從團結湖出發,一路在地下鑽。到了新宮,地鐵爬到了地面上,鑽出去來到了大興。從最繁華的商業區到很寧靜的郊區,北京承載著城市的繁華也包容著城市的樸素。

這是新宮的一個老小區,1999年的建築,誠苑南里。六年了,感應燈還是壞的。程璐璐用手機照著亮,上了二樓。這是她來北京的第一個住所。

單人床緊貼著牆面,四周圍著暖氣片。冬天尤其熱。對於東北女孩來講,北京的夏天更難熬。

第一天來北京,住在生物科學園的大學同學來接她。兩個一起擠在這個不足10平米的隔斷裡聊到深夜,商量著來北京的第一個週末去哪裡吃烤鴨。

“全聚德最有名了。咱吃這個”

“不是吧,人均150,太貴了太貴了。下次吃吧”

後來她們在護國寺要了滷煮和豆汁,吃完了忍不住吧唧嘴,難吃的眼淚差點流出來。

程璐璐的房間靠著公路,到了晚上,從窗戶縫裡能聽到一陣陣大卡車駛過的突突聲,小汽車一路駛過的滴滴聲。剛開始她還買了耳塞,後來她已經習慣和噪音共處一室,再後來甚至還能做個白馬王子騎著馬來接她的好夢。

早上吃雞蛋灌餅,中午吃沙縣,晚上吃麻辣燙。那是迷戀北京時的一日三餐。

到了週末,她拿著名片,去參加各種線下聚會,跟每個人認真介紹自己。晚上回來灰頭土面,洗臉看到鼻子裡都是泥。

一次週末聚會回來痛經,走兩步得蹲一會兒。到了地鐵裡,風吹得她發抖,冒冷汗。一個大爺在車廂裡喊:“這姑娘不舒服,你們誰給讓個座。”

地鐵裡呼啦啦起來好幾個人。

那會兒她覺得北京這個城市好迷人,心裡突然有了底兒。她開始謀劃在幾環買房子,還有要搖號。

再見青年路,再見夢想

走到青年路,看到了大悅城,想起了八層的呷哺呷哺。第一次在北京過年,除夕夜吃的就是呷哺呷哺。

除夕前夜程璐璐還去無錫出了兩天差,吃完呷哺回家到了樓下。看到整個小區萬家燈火,突然有些難過,走的時候應該把陽臺燈打開再出門的,這樣夜晚就有了一盞為自己亮起的燈。

但是她轉念又一想,她還有一隻可愛的喵,一隻藍色的叫火鍋的貓。

出差兩天,格外的擔心它。暖氣這麼熱,不知道水是不是夠喝,貓糧打翻的話,會不會撿起來自己吃。打開房間,一團亂麻。火鍋從窗簾後鑽出來看她,褐色的大眼睛撲閃著,她鬆了口氣。打開了兩盒罐頭。

兩天不見,它把自己又養肥了一圈。

程璐璐家的喵就是她的充電樁,她回去抱住它,吸兩下,她就滿電了。雖然這一晚,它又發情了,叫到了深夜。

2016年的冬天太冷了,程璐璐第一次買了羽絨服,之前都是穿大衣就可以過冬。元旦回了趟家,心力交瘁,父母逼婚又催著回家,她第一次開始思考留在北京的意義。

下公交車回小區的路上,遇到了賣橘子的老奶奶。老奶奶特別認真地鼓勵她說:“你們有文化,在北京好好幹。以後一準有出息。”

她拎著一塑料袋橘子望樓上跑。室友正在屋裡看書,一個在讀研究生,一個在準備注會,還有一個在煮粥,煮粥的姑娘說今年年底攢夠了錢,就去英國留學。

整個屋子裡都是奮鬥的身影,程璐璐很激動。她轉念想,雖然北京壓力大,但它真是一個鬥志昂揚的地方啊。

週末,她在宜家買了落地燈,買了79塊的地毯,在青年路的這個小公寓裡一點點搭出了自己小屋的樣子。自己的小屋,是自己一回到家覺得心安的地方。

媽媽從東北寄來了塑封的肘子、牛肉和風乾腸。她拆開包裝,眼睛紅了。她感謝那個家,可她更喜歡北京這個家。北京是她熟悉和溫暖的地方。

耳機的聲音調到很大,程璐璐在聽汪峰的《北京北京》,跳槽的那段時間她每天都在聽這首歌,單曲循環。

“我在這裡歡笑我在這裡哭泣,我在這裡活著也在這兒死去,我在這裡祈禱我在這裡迷惘,我在這裡尋找也在這兒失去。北京北京。”

再見T2航站樓,再見奮鬥的自己

到了T2航站樓,程璐璐彷彿看到了曾經匆匆忙忙的自己。

還記得第一次坐飛機就是從北京去廣州出差,程璐璐內心很忐忑。她很想裝成自己常坐飛機的樣子。於是她前一天在網上看了兩個小時如何換登機牌,如何上飛機,為了不在其他幾個同事面前丟臉,她提前四個小時就到了機場。

她儘量優雅的表現自己不是第一次乘飛機。然而最後還是因為國產充電寶沒標明電池容量而被扣了下來,她心疼。跟安檢員解釋說,按照電壓和電流,如何能算出電容量。沒人聽她說,有的只是後邊人的不耐煩。以及周圍奇怪的眼神,裡邊似乎寫著:“老土”。

後來她來過首都機場很多次,四五次還是出國度假。她不再驚訝機場真大,光航站樓就3個。她不再需要下飛機趕機場快軌而大步流星,因為打車不再是一件非常不敢想的事兒。

她開始可以說出聽起來非常牛逼的話,“老孃不需要別人養,老孃不需要男人。我賺得多,想買啥就買啥。”別人以為她是驕傲,她自己知道那是脆弱。

月薪三萬,從來沒想過的數兒,然而還是買不起房。之前掙多少花多少,現在在不影響生活品質的基礎上,開始學理財。留在北京是不甘平庸,離開北京不知道是啥,算是自投羅網?

到了T2航站樓的肯德基,她進去點了一個甜筒。還記得上次吃這裡的肯德基,是出差回來。她剛下飛機看到媽媽給她發了生日快樂。她生日是6月1日,兒童節。她跑到肯德基裡要了一份兒童套餐慶祝,吃完了發了個朋友圈,然後又回公司加班。

那天加完班打車回到在三環的家,霧霾把天鋪滿了,老式的建築看不到頂,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好像是原來南五環的家。

想看月亮,沒有。於是蹲在地上點了一根菸,想著小時候在東北看月亮,家裡的月亮是真亮。


“那現在先去哪兒?”我問。

“去新宮,我開始北漂的地方。我要重新從那開始,那是我的初心,讓我有歸屬感,也讓我心安。”她看著眼前五光十色的街燈,目不轉睛。

我笑。

“我要先回去放下行李,換新的床單被罩,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扔進洗衣機,給喵開個罐頭,然後再叫個外賣。這是回北京的一種儀式感。而且這次回來,我真的感覺得到,這個城市正在焦急的等待著我。” 她喋喋不休。

北京依然有川流不息的車流,絡繹不絕的人群,人們在這裡狂歡,也在這裡失落。有的人找到了自己,有的人找到了另一個自己。不安在每個人身體裡跳躍,卻能找到一種別的地方找不到的存在感。

“司機,你記得艾青的《我愛這土地》嗎?”

她念起了起來,我也情不自禁的跟著念出了聲兒: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颳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End

題圖:《蜷坐的女人》,畢加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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