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分不清櫻花和海棠,就像我分不清人們的好意和作弄。然而,我輕而易舉就能看穿人們的小心思,自私自利,想利用別人。有時甚至是父母利用自己的孩子。這看起來很矛盾,分不清對自己的好壞,卻看清別人的美醜。
我自己也沒弄清楚這個問題。但是它導致了我對人們要求的直接反應,根本不配合。所以在別人眼裡,那是一個古怪,難相處的小孩,根本無法教她什麼!我不在意他們的說法,有時他們直接當著我的面和我父母說,大概是覺得我聽不懂。有的人甚至是我至親的血緣,我沒太多親緣的意識大概就出在這兒,至今我依然不理解三親六戚這種關係,倒更能理解法律。
雖然現在理解那時資源匱乏,動物本能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要把資源留給最有希望活下去和未來可以期待的。母親說我那時說話很可怕,把人氣死。知道來龍去脈的一個親戚卻說我那麼小,一句話就把至親的臉皮,人皮剝了,真讓人下不來臺,他是看笑話的態度。
那對我來說是段艱難的日子。說起來看起來很矛盾,親戚們很高興接我到家裡住幾天,雖然心裡明白,我和他們的孩子們格格不入。還是喜歡接我過去住。我不喜歡,甚至討厭,可惜父母工作不在城裡,但是他們從來物資供給慷慨豐富,供我一個孩子綽綽有餘,我還小隻能任由人打發。於是孩子們所有不良情緒都傾瀉給我,嫉妒我父母的條件,恨我的毒舌,其它種種,大人們樂得視而不見。
深刻了解,吃你的,用你的還不見得你好,這句話。在親戚中,家裡每個孩子都有優點,我除外。我不介意,也不在乎,我看我的書,不識字照著圖畫猜。
記得也是春天,我常常逃難,躲開惡毒的言語和威脅,躲藏的地方就在這,還有旁邊的動物園。一到春天這裡有幾棵海棠,動物園裡熱鬧非凡,海棠、櫻花,花開如海。
那天傍晚,我拿著本書,躲在動物園唐繼堯墓前的臺階下努力認字,前一天傍晚,鄰居家的姐姐教過我。不時有花瓣飛得到處都是,有幾個遊客走過來。我在下午穿過雲南大學校園時見過他們,應該是大學的訪客。他們在墓前站住,聊起我不感興趣的成陳年舊事,原來雲南大學是躺在這墓裡的人創立的。
它的校訓一直未改,幾個人噓噓感嘆一陣。有人注意到了飛著的花瓣,感嘆這邊氣候好,櫻花就開得快謝了。一個陪同的人解釋說,這不是櫻花,是海棠,這裡的櫻花不會飛花瓣,花瓣也要大得多。雲南櫻花花型大,開起來花團錦簇,整枝整枝的,很壯觀,花謝時,是一朵一朵往下掉,花瓣很少離開花朵。
聽完介紹,訪客感嘆,“身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另一個人接口,“開得這麼燦爛,結束也那麼悲壯。”說著往前面看花去了。他們走後,我悄悄離開躲藏的地方,走到前面海棠、櫻花盛開的地方,爬到樹上仔細看那些花朵,那天我分清了海棠和櫻花。
後面那句話,也落在心裡,“結束也那麼悲壯。” 從那天起,我有意無意的,從我身上把那個陰鬱、敏感、開口必毒舌的孩子剝離、埋葬。儘管她憤怒、哭喊,我還是活生生的埋了她。漸漸的人們接受了我,但是我也變得平庸無為,大半輩子不知道為什麼活著,活的好不好。只是憑最基本的本能活著。
而今不在受人牽制,獨立的我,在夜深人靜時,一點點挖開那墳墓,要把那個孩子找回來。那個躲開人悄悄認字讀書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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