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二——顾横波

臣死国,妻妾死臣,夫复奚疑,最难老母九旬,稚女十龄,未免凋伤慈孝治;

我杀人,夷狄杀我,亦有何憾。所愧奉君廿载,历官三省,空嗟辜负圣明恩。

这是清末大臣毓贤临刑前的自挽联。我们今天不谈真相是否如李鸿章死前大呼“毓贤误国”,单看这幅联也是荡气回肠一派浩然英雄气。想起情窦初开时,我思慕的多是顶天立地救国救民的英雄,甚是觉得“臣死国,臣妾死臣”未尝不是好归宿,总好过蝇营狗苟草草一生。

如果以少年时的见识来排八艳位次,可能顾横波和龚鼎孳要垫底的。“我本欲死,奈何小妾不肯。”一句话就将他二人钉在贪生怕死背主求荣的耻辱柱上。如今,比之十几岁时的念头,老到三十就可以去死又了过十年,我特别欣赏她们俩,国倾了,城破了,总有一个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妇,有爱有陪伴就这样活着挺好,一起牵手买菜,并头灯下读书就很幸福。上了点年纪我原谅了很多。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二——顾横波

《板桥杂记》说,“顾媚,字眉生,又名眉,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

八艳中才情当推柳如是,美貌要算陈圆圆,声名要数李香君,若论风致一定是顾眉生。

顾眉生,号“横波”。横波,形容女子眼波流转,五代韦庄有诗“一寸横波剪秋水”,宋欧阳修词中亦有“脉脉横波珠泪满”之句。单从名字上来看已是明眸善睐、摇曳生姿。

横波家有眉楼,“绮窗绣帘,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名士红粉两相欢,醇酒美人相媚好。时时处处满足各种感官享受,让恩客意乱情迷,不辨南北东西。《板桥杂记》作者余怀改唤眉楼做“迷楼”。哦,隋炀帝那座淫靡华丽的迷楼也是如此得名。

晓窗染研注花名,淡扫胭脂玉案清。

画黛练裙都不屑,绣帘开处一书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里弱弱问一句,明清文人是否都有点搞同情结。柳如是儒生装扮半野堂访钱牧斋成就一段佳话。这里顾横波与龚鼎孳初识竟然也是男子装束。顾横波风尘数年阅人无数,就算不是一见倾心,权衡之后龚鼎孳这样温柔多金、前程似锦的青年公子也是佳婿的好人选哪。

他只比她大四岁,未及弱冠就中了进士,外放到蕲水做县令,要知道号称大才子的冒某疆可是三十大几了还急吼吼的奔波在赶考的路上,还特么没考上。我是有多讨厌冒辟疆?只要有踩巴他的机会绝对不会放过。龚鼎孳此番迷楼访艳正是他再一次升迁途中,过秦淮到京城任职。

到京后,他日夜想念顾横波,《长安寄怀》诗是初到京师时所作,诗云:“才解春衫浣客尘,柳花如雪扑纶巾。闲情愿趁双飞蝶,一报朱楼梦里人。”两地远隔,相思恼人,《江南忆》四首之三写道:“别袂惊持人各天,春愁相订梦中缘。缕金鞋怯长安路,许梦频来桃叶边。”诗中“桃叶”是指晋代王献之妾桃叶,她与献之每次短暂的相聚以后,都在南京清溪渡口告别,后来,人们将清溪渡改名为桃叶渡,并成为情人依依惜别的著名景点。

鸿雁传书,诗词传情,顾横波亦有《花深深闺怨》说相思:

花飘零,帘前暮雨风声声。

风声声,不知侬恨,强要侬听。妆台独坐伤离情,愁容夜夜羞银灯;

羞银灯,腰肢瘦损,影亦伶仃。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录入他俩诗词是为了和前文侯方域的打油诗做个对比。才华自然是一方面,若有真情,哪怕词藻一般,个中情意也是隐藏不住的。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二——顾横波

龚鼎孳因言获罪,入狱后顾横波奔走相随。他写“吾家闺阁是男儿"、“一时意气在倾城”难中之诗依然香艳、乐观。都说“江左三大家”吴梅村、钱谦益文学成就比龚鼎孳要高一些,但读了几首相同环境下的狱中诗我倒觉得比钱牧斋哭叽叽的“徒刑赴难有贤妻”啊“愧山妻”呀,健康向上有希望的多。许是因为他更年轻。龚鼎孳狱中写下的诗词,都在感念着她的侠义与深情,她的男儿气概,比及从前那些淫艳情词,多了许多患难与共的凝重,生死与共的真诚。

接着李自成攻城,崇祯帝自缢,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朝的官员们有三种选择,逃跑、投降或者殉国。龚鼎孳选择了投井,但事实上,龚鼎孳不是真的投井,只是避祸,那原是一口枯井,他带着横波夫人躲在里面。

从井里面出来后,龚鼎孳投降了大顺军。不久,大顺事败,他又降清……“我本欲死,奈何小妾不肯”,千古名句就是出在此际。其实无论是降闯还是降清,抑或是如龚鼎孳先降闯后降清之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是可以理解的,大家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而已。杀身成仁历来可以要求自己不能要求别人,比如那位写诗讽刺吴三桂“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的吴梅村先生还不是也做了清朝的官,不过人家为没有殉主找的理由是得奉养八十岁的老娘。唉,龚鼎孳这样的实在人不多喽。

其实想想,对于老百姓来说皇帝是谁重要吗?如果可以吃饱饭穿暖衣那么效忠一个新王朝有何不可?龚鼎孳仕清,也绝非甘心为奴,助纣为虐的无耻之辈。他有“做魏征”(唐太宗时名相魏征也是降臣)的志向,无论身为六品小官还是一品大员,无论汉族文人对他如何讥讽谩骂,满族权贵对他如何看不顺眼,他都不改初衷,凭自己的本心做事,为百姓请命。他和横波夫人轻财好义,多次救朋友于危难之中。清初志士阎尔梅因复明事遭难,顾眉藏之于侧室,救他脱了大难。

更难得他对顾横波数十年如一日的娇宠,掌中宝、如意珠,人生日日如初见,相伴十数年,他还能为她写那么浓艳婉媚的诗,他还能陪她做任意妄为的事。两人多年无子,顾横波为求子甚至叫人用香木雕了小娃儿,手脚能动,雇了奶妈喂养,还要褪去衣服把尿,虽然啥都没有,架势也要做足。

生个女儿,很快夭折了。四十五岁那年她在北京去世,龚鼎孳大办丧事,并在长俸寺建妙香阁纪念。江南名士余怀、袁枚等在秦淮设祭“吊者车数百乘,备极哀荣”。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二——顾横波

龚鼎孳有段文字记述了他二人的良辰美景:五月十四日夜,湖风酣畅,月明如洗,繁星尽敛,天水一碧,偕内子系艇子于寓楼之下,剥菱煮芡,小饮达曙。人声既绝,灯火楼台,周视悄然,惟四山苍翠,时时滴入杯底,千百年西湖,今夕始独为吾有,徘徊顾恋,不谓人世也。酒话情话,因口占四调以纪其事。子瞻有云:“何地无月,但少闲人如吾两人。”予谓何地无闲人,无事寻事如吾两人者,未易多得尔。

读这些句子爱到不行。忽想起,前年初春在西湖边见到一对老夫妻鬓发如银,携手而行,叫人羡慕不已。就做个普通女子普通老百姓吧,接受一朝天子一朝臣挣扎着活下去,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挣扎着幸福。因为如此八艳中顾横波名头最小,但是没关系,她本就觉得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看别人为她流眼泪并赞叹“红颜薄命”强。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三——陈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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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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