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選擇移民西班牙,是不是真的運氣太背了?

這個故事很長,都是真人真事。讀完之後也許有人要說“不就是想說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嗎?”,其實根本沒有的事,每個人和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選擇,偏見和歧視在哪裡都會有,重要的是能否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下面開始講述最近一段時間移民西班牙的經歷和體會:

抵達西班牙瓦倫西亞後,93歲的姥姥給我發來一條微信:“你們走得很及時,孩子終於可以出去玩兒了。”

半個月後,瓦倫西亞的朋友告訴我:“看新聞了嗎?瓦倫有確診的了。你可能入坑了。”

截至4月5日上午,西班牙累計確診124736例,累計死亡11814例,是繼美國後,全球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排名第二的國家。

我曾經想象過無數種告別的方式,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種。

匆匆告別

2015年夏天,我和老公租了一輛車,開始了西班牙14天自駕之旅。旅行讓我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國家,熱情,慢節奏,熱愛生活。而那一年,為了孩子的教育,我們認識的兩個中國家庭都移民到了西班牙。我們自己,也對這種生活充滿了嚮往。


這時候選擇移民西班牙,是不是真的運氣太背了?

2016年初,我們報了西語班,週末兩個半天都用來上課。伴隨著西語胎教,女兒出生了。我們開始考慮她的教育問題,不期待她成為精英,但我們看重語言的學習,多一門語言就能多一個視角去認識這個世界。

我們決定移民去西班牙。西班牙的基礎教育有時會被批評懶散,但私立學校幼兒園西英雙語教育,加上小學階段開始的第三門外語,正是我們想要的。

“搬家”計劃正式啟動。權衡再三,我決定辭職先帶女兒走,老公則留在國內繼續工作養家。

瓦倫西亞的朋友幫了很大的忙,2019年秋天,我和女兒順利拿到了簽證。簽證要求2020年3月前必須入境,於是我們在今年1月給女兒聯繫好了幼兒園,買了2月21日北京飛往瓦倫西亞的機票,家人辦了旅遊簽證隨行,一切安排妥當,只等著和國內親友一一道別後啟程。

眼看各國入境和航空公司政策一天天收緊,航班越來越少,一旦航班取消,我們無法按約定的日期入境,這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我們決定提前出發,將機票改簽到2月6日,只有我和女兒。

家人很理解我們的決定。整個春節,除了除夕全家吃了一頓外賣年夜飯後,我們一家三口再沒見過父母和親友。去成都的計劃也全部取消,儘管這是我們期待了很久的一次旅行。

庚子鼠年,我的本命年。讓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春節就這麼過完了。在北京大雪的深夜,空無一人的T2航站樓,我和小小的她,就這樣在匆忙中提前告別了北京。

飛機上所有乘客無一例外地戴著口罩,包括外國人。我們在莫斯科轉機,除了填寫了健康狀況申報卡,落地後,所有乘客被要求在機艙內等待,一個穿著防護服全副武裝的俄羅斯姑娘走進來,給每個人測量體溫。莫斯科機場戴口罩的人是少數,其中大部分是中國人。

安全抵達瓦倫西亞後,收到老公給我的留言:“下了一天的雪,空曠的街道,逃難似的奔向機場,在顯示各類取消航班的指示牌下相擁告別,目送你們在眼前越走越遠,這是我這幾年做的最艱難的決定。我站在機場裡哭……”

自我隔離

飛機上都是回國過年又返回瓦倫西亞的同胞,我們旁邊坐著一家三口,像是生意人,飛機落地後,爸爸打了一通電話,跟對方說:“你把車開到店裡就走吧,我們自己開車回家。”聽起來是要自我隔離了。

西班牙當時並沒有對入境的華人有任何限制,瓦倫機場也沒有任何防疫措施,一切如常。

老公拜託了朋友來機場接我們,囑咐我們坐人家的車一定要戴好口罩,別給人家添麻煩。這位朋友在瓦倫30多年了,機場碰面,她讓我們摘下戴了十幾個小時的口罩,說西班牙人沒有戴口罩的習慣,看到我們這樣會以為得了重病,會嚇到別人。

送我們到家後,她又幫忙去超市買了食物和生活用品。

至此,我們的自我隔離生活正式開始。

進家門沒多久,女兒興奮地叫我,說家裡有一隻小鳥,還有一個蛋。我過去一看,在客廳落地窗和遮陽窗的夾縫裡,有一個製作精良的鳥窩,裡面縮著一隻粉色的、閉著眼睛哆嗦的小鳥,和一個還沒破殼的蛋。沒多久,小鳥的父母來了,原來是鴿子。這樣的鄰居陪伴著我們,女兒的隔離生活應該不會太無聊。

在看小鴿子的同時,女兒發現了樓下的滑梯和飛奔玩耍的小朋友們。“媽媽,我想去滑滑梯,我想和小朋友一起玩兒滑滑梯!”射手座女兒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和同齡人社交了。我說現在還不行,過兩個星期就可以了,兩週就可以確定病毒沒有跟來。女兒問:“病毒也是坐大飛機來的嗎?”我說是的。

出門倒垃圾是難得的放風時間,為了減少和鄰居接觸的幾率,我們都從地下車庫出入。偶爾看到滑梯上沒人,女兒會去滑一會兒。有一次她不小心在滑梯旁摔倒哭了起來,一個路過的西班牙爸爸和小女兒湊過來安慰她。還有一次我們從地庫回家,門衛大哥忽然從一個黑暗的角落裡走出來,熱情地和我們打了個招呼,嚇出我一身冷汗。超市的送貨小哥熱心幫我把東西搬進屋裡,安裝網絡的工人耐心地幫我連接好家裡所有移動設備,還留了電話讓我有問題隨時找他。

他們並沒有把華人和新冠劃上等號。

新冠病毒來了

第14天的早上,窗外的小鴿子死了。

我戴上口罩和橡膠手套,噴了半瓶消毒水,把一切都清理乾淨了。

女兒起床後看到屋裡陽光燦爛的樣子很興奮,問我小鴿子去哪兒了?我說它翅膀硬了,飛走了。

我們自由了。

女兒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馳騁在各種滑梯上,和小朋友拉手擁抱,雖然她說中文,他們說西語。我開始期待她3月2號揹著書包上學的樣子。

這時手機響了,朋友發問我:看新聞了嗎?瓦倫有確診的了,你好像入坑了。

而那個週末,瓦倫人民已經開始為法雅節預熱,走街串巷的盛裝遊行,工程車挨個路口安裝燈飾,鞭炮聲震耳欲聾,一點兒不輸中國的春節。


這時候選擇移民西班牙,是不是真的運氣太背了?

女兒將在3月2日上幼兒園。學校沒有采取任何防範措施,只告訴家長要注意孩子的健康狀況。我們想,只要學校沒有確診病例,就還按原計劃讓女兒入學。

約好了2月27號去遞交入學材料,買校服。一大早,忽然聽到傳聞說學校高年級的少年足球隊剛去意大利看了歐冠。糾結,忐忑,最後還是帶著女兒去了學校。我們去的時候正趕上放學,和國內一樣,接孩子的私家車把校門口的路堵得嚴嚴實實,大家有說有笑,氛圍歡樂。見到老師,我就問了足球隊去意大利的事,老師說那是誤傳,學校運行一切正常,沒有確診也沒有疑似。真是虛驚一場。

3月2號,女兒正式入園。出家門走2分鐘就是校車站,我們是第一個,校車到站前5分鐘,家長和孩子們陸續都到了,大約有六七個家庭,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有,大家熱情地互相問候聊天。一個高中男生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只有我,拉著女兒往旁邊躲了幾步。

送走女兒,我在家一直緊握著手機,怕有什麼情況,同時關注疫情。

意大利眼看控制不住了,瓦倫西亞一個去意大利報道歐冠的體育記者確診,又感染了好幾個人。終於到了下午5點,女兒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瓦倫的確診數字很快從個位數到了十位數。大部分華人已經給孩子請了長假,而我每天在校車站看到談笑風生的西班牙家長,彷彿又是另一個世界,分裂的感覺如此強烈。我可能是唯一還在堅持讓孩子上學的華人媽媽。老師問我3月11號有沒有時間去學校開新生家長見面會,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那個週末,我們沒敢出門。家門口的街道被封鎖,擺上了充氣城堡,支起了啤酒攤兒,瓦倫人開始慶祝法雅節了,人潮洶湧。


這時候選擇移民西班牙,是不是真的運氣太背了?

週六夜裡1點半,女兒被震耳欲聾的迪曲聲吵醒了。窗外的馬路中央,燈火通明的臨時舞臺,黑壓壓的人群在瘋狂跳舞。週日,各家各戶在馬路上架起大鐵鍋,燒柴火製作海鮮飯,那是將近一整天的大型露天聚餐。

這裡,會是第二個意大利嗎?

買個二手車吧

西班牙疫情爆發是遲早的事,萬一有什麼意外發生,我至少需要一輛車。

女兒上學的第二天,我打開地圖,搜索方圓3公里以內的車行,鎖定了三家,挨家逛起來。第一家4S店,銷售小哥梳著油亮的大背頭,遞給我宣傳冊時,先親了一大口,讓我一定好好考慮。拿著被他吻過的宣傳冊,我後悔沒有隨身帶著酒精。

第二家是一個二手車銷售店,店裡很冷清,只有一個不懂英文的大叔在值班,他按照我的要求在系統裡搜索符合條件的車,

期間對著我乾咳了兩次,我趕緊站起來,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最後一家離我家只有400米,也銷售二手車,之前和女兒路過,女兒指著裡面一輛小車說好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留著鬍子的大哥從後面的修車車間裡走出來,努力跟我交流,仔細問我買車的用途,推薦了一款不貴且適合我的車。女兒喜歡紅色,他在系統裡搜到一輛,說晚上把車開到店裡來,讓我第二天再來看。

第二天見面,我準備了很多關於過戶手續、保險、驗車的問題,大哥的英語水平已經無法給我解釋清楚了,他說你等一下,我表妹在中國好多年,我叫她來幫忙。

遇到救世主一般,5分鐘之後,一頭金色長髮的貝莎走進店裡,用熟練的英文跟我打招呼。她是青島大學的西語老師,剛結婚不久,老公是黎巴嫩人,在青島開公司。2019年底,她和老公分別回到西班牙和黎巴嫩過聖誕節和新年,沒想到這一休假,就回不了中國了。

眼看國內形勢緩和下來,歐洲又即將淪陷,機票買不到,即使有票,貝莎也不願意冒風險,更何況還要度過14天的隔離期。她說她和我一樣,孤零零地待在西班牙,不知道何時才能和老公團聚,她媽媽倒是很高興,多年不回家的女兒可以天天見到了。

連續三天,貝莎都來她表哥的店裡幫我做翻譯,選車、確定手續流程、陪我試駕,最後我買下了一輛二手紅色小車。去銀行做付款轉賬,我怕溝通不清楚,問貝莎能不能陪我去,她爽快地答應了。說反正天天閒著在家不知道做什麼。

閒聊時,貝莎的表哥問我,為什麼很多中國餐廳和商店都關門了,我說因為疫情呀,好多中國人春節回家過年,回來就自覺隔離14天。表哥搖搖頭說,他們車行對面的中國餐廳已經停業兩個月了,到現在還沒有營業。我在心裡默默地回答,中國人更早地預料到疫情的嚴重,在提前做準備了。表哥又說,自己的女兒兩天前忽然高燒40度,連夜去了醫院。我壓制了一下內心的驚恐,問他是不是新冠,表哥淡定地說,檢測了,不是,只是普通流感,吃了退燒藥已經退燒了。

兩天後,3月11號,我把車開回了家。到家剛掏出鑰匙,手機響了,學校打來的,說我女兒又吐了,懷疑是細菌感染,讓我馬上去學校把她接回來,下午的新生家長會先取消。我覺得這輛車命中註定是我的,1分鐘都沒閒置,立刻派上用場。12分鐘後,我到了學校前臺,生活老師把哇哇哭的女兒送出來。

回家後女兒說要吃飯,在等我給她煮麵的時間裡,她自己去廚房吃了一根香蕉,又開始啃牛角麵包。番茄肉醬面也都吃了。我問她是不是因為學校的飯不好吃才哭,她說是。

我給老師發郵件說了她的情況,明天可以正常上學,家長會隨時可以開。老師回覆很快,說太好了,那就明天早上9:30在學校見吧。

3月12日早上9:30,我準時到校,班主任在門口迎接,一看到我就衝上來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如果不是有疫情,應該是貼面禮吧。接下來的1個小時,我和包括班主任在內的三個老師坐在一個封閉的小會議室裡聊著女兒的情況。

沒想到,下午,學校的郵件來了,所有法雅節慶祝活動取消,停課兩週,在線上課。

3月13日,週五,最後一個上學日。等車的除了我們,只剩下一個小學部的女孩子。終於,不只是華人,西班牙人也怕了。

這天下午2點半,西班牙首相佩德羅·桑切斯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進入緊急狀態,以遏制新冠病毒的蔓延。

學校停課,超市也開始搶購了。人們瘋狂搶購廁紙,肉也快被搶空了。

宣佈緊急狀態後,小區裡好多人家的窗戶上貼出了畫著彩虹的畫。下樓倒垃圾時仔細看了一眼二樓窗戶上彩虹畫上的文字:一切都會好起來。我拉著女兒也畫了一副,貼在了她臥室的窗戶上。

3月14號晚上10點,窗外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難道這是最後的狂歡?後來在社交媒體上看才知道,大家是約定好為醫護人員加油,為戰勝病毒而相互鼓勵。從週日開始,陽臺聚會改在了每天晚上8點,各家各戶站在陽臺上互相問候,有人大聲放著音樂,女兒也興奮地加入其中,這是每天寶貴的5分鐘簡單社交。

3月22號,西班牙政府宣佈緊急狀態再延續兩週。陽臺聚會更加熱烈了。各種顏色的氣球、彩旗、毛絨玩具都走上了陽臺。我問女兒要不要也把家裡的氣球掛出去,她說不,因為怕被風吹走。此時,對面一戶人家的氣球正在越飄越遠。

我們又回到除了倒垃圾完全不出門的狀態。那天,我一共買了211歐的東西,刷新了我在超市購物的記錄。送貨小哥推著兩個平板車,摞著幾乎和他一樣高的貨箱,貨品堆滿了樓道,冰箱和儲物櫃滿的要爆炸了。過了幾天,窗外飄著雨,我又看到那個送貨小哥,推著三個摞了一人多高貨箱的平板車往隔壁單元走,沒有雨傘,實在太多了,最上面的一個貨箱還翻倒在地。

原來我買的並不是最多的。西班牙人也需要通過囤貨尋找安全感。

進入緊急狀態的第14天,女兒問了我好幾次,為什麼還不能去滑滑梯。我說病毒還沒有走。晚上躺在床上,女兒說:媽媽,等病毒走了你帶我去滑滑梯吧。我說一定的。女兒接著說:媽媽,你手機裡有我滑滑梯的照片,你把它貼在天上(天花板),我睡覺的時候就能看到了。

夜深人靜,我打開購物app,開始搜索可以在家滑的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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