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遇見他，是她的新生。
他，家世顯赫，是河東郡大戶人家的公子。
而她也不賴，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有名的文學大儒。
他初次見她，便驚為天人。
她情竇初開，也被眼前的少年吸引，情愫暗生。
他叫衛仲道，她叫蔡琰。
遇見彼此，是他們的緣分。
她是他心目中的鄰家女孩，他是她願意託付終身的蓋世英雄。
門當戶對，情趣相投，沒過多久，愛情便修成正果。
馬車往復間，她成了他的人，新婚燕爾，他們相約執手偕老。
遇見他，沖淡了她的傷痛。
時間向前推移，董卓被殺，滿朝文武無不額手稱慶，唯有她的父親蔡邕因為一聲嘆息，被王允認為是董卓同黨下了大獄，最終慘死獄中；妻子趙五娘悲痛不已，三日後也魂歸西天。
消息傳到蔡文姬的耳朵，她淚如雨下，她不過十多歲，這樣的打擊足以讓人萬念俱灰。
幸好有他，他，就是她的新生。
愛情也是一劑良藥，可治癒傷痛，溫暖人心，她鼓琴弄樂，沉浸在甜蜜的婚姻中，本以為此生可得婚姻圓滿。
02
怎奈蒼天無眼，新婚不過一年，她還未從失去雙親的悲傷中緩過神來，老天又給了她致命一擊，丈夫衛仲道一病不起，最終離她而去。史書記載，夫亡無子，歸寧於家。
十幾歲的年紀，先失去雙親後喪夫，世間最大的打擊莫過於此。
此時，天下大亂，四方豪強並起，戰火連綿，匈奴人血洗中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漢室羸弱，無力抵抗。
“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戰亂中，她命運再次轉折，她寫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她成為眾多被俘女子之一。
她成了匈奴左賢王的王妃，不知道她是怎樣接受的他。但從她的詩詞中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她的無奈和心酸。
大漠深處，語言不通；塞外風情，風俗如隔日月。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漢家女子，從此卻要以羶肉酪漿充飢渴。
儘管左賢王寵她愛她，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畢竟，這是無奈之選，她寫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一連四問蒼天神靈，為何老天對我如此不公？為何讓我忍受這悽愴孤苦？為何要讓我嫁給一個異族的丈夫？為何要讓我淪落此荒州？
詩詞悲壯激憤，鏗鏘有力，聲聲質問，我何錯之有？
圖：來源網絡
她內心的痛苦無處發洩，匈奴和漢本是敵家，她卻被迫做了匈奴人的妻子。
真是莫大的諷刺！
於她而言，這是一段屈辱的歷史，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活著，也希望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迴歸故鄉。
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她期盼有一天能迴歸故鄉，就算死也要埋在故鄉的土地上。
只有長期漂泊在外，遠離故鄉的人才能體會到這一點。白巖松說過這樣的話：走的再遠，也別忘了在哪出生，回頭的地方越清晰，向前走的就越堅定，這可能就是故鄉的意義。”
時光流轉，十二年已過，她已生育兩子，人生十二年最美好的年華已經葬送在了這裡。
苦等待十二年，終迎來了曙光，漢奴兩家罷戰息兵，重歸和好，北方初定，文化百廢待興，曹操求才心切，放眼漢室，修國史非她莫屬。
曹操得知蔡文姬仍在塞外，立刻寫信給左賢王：
魏漢初定，需修國史，吾念胡漢和好，今遣使欲將才女蔡文姬贖回漢朝，讓其撰修漢史《續漢書》，萬望賢王顧其大義，海量三思酌定其事。
這天，一隊人馬帶著千兩黃金和一雙白玉來為她而來。
我想她一定欣喜若狂，淚如雨下，期盼十二年，突然從故土傳來書信，那是他鄉遇故知的絮叨；那是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的驚喜；那是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的詢問。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她望眼欲穿，苦苦期盼終於迎來這一天，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回故鄉。
這本是欣喜之事，怎奈她愁容又現？
一面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一面是生養自己的故鄉。
要麼走，要麼留？
她不得兩全，必須做出選擇。
命運再次丟給她一個難題。這樣的選擇不比捅上她幾刀子輕鬆，因為她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遠。
她寫兒呼母兮啼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追持我兮走煢煢。頓復起兮毀顏形；
她寫
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她寫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
面對親生骨肉的追問和哭訴，她惆悵難安，力透紙背，絕望之情可見一斑，這是一個母親割捨親生骨肉的痛苦和絕望。
十二年前，她被迫深入漠北，於她而言，那是一次痛苦的；十二年後，這樣的痛苦又要經歷一次。
最終，她咽淚裝歡，選擇骨肉分離，迴歸故鄉。
文姬歸漢圖
03
來時，痛心疾首；歸時，心如刀絞。
路，還是那條路；人，還是那個人，痛苦卻成倍增加。
回首遙望，往事歷歷在目，命運弄人，她悲憤難平卻無能為力，只能寄託紙筆，於是有了傳世名作《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拍拍催人淚。唐人李頎這樣感慨：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
幸好，她終歸如願以償，重回故土，還能繼續完成父親的心願，續寫漢史。
圖：來源網絡
她被賦予重任，修國史，續寫《後漢書》。
她才學豐厚，記憶超群，不負父親教誨，不負自己的才學，面對曹操的詢問，她回道：“乞給草筆，真草唯命。”
她氣貫長虹，憑記憶默寫出四百篇文章，文無遺誤。
曹操念及她孑然一身，將她許配給她的同鄉人董祀。她或許從未想過，眼前這個人不遠千里接他回家的使者，會成為和她日後共度餘生的人。
史料記載，他同樣精通音律，通書史，據說《胡笳十八拍》這個名字便是他所起，但他桀驁不馴，年紀又比她小很多，又怎麼會看得上她？
託命於新人，竭心自勖勵。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她活得擔驚受怕，時長憂心忡忡，害怕自己被拋棄。
一雙兒女遠在漠北，父母皆歸塵土，人雖在故鄉，卻無人懂她，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唯一的依靠也因為犯罪將要被處死。
她，下定決心救他。
時值寒冬，天寒地凍，她披頭散髮赤足登曹府，替他求情。史書記載：“蓬首徒行，叩頭請罪，音辭清辯，旨甚酸哀，眾皆為改容。”
她最終替他求得一命。董祀感念妻子再造之恩，從此對她態度大改。於她而言，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04
回顧她的一生，她是這樣度過的：
她雖出生書香門第，卻從小就跟隨父母遠離故土，流亡邊塞；三年後父親被赦免回家，半路又遭奸人陷害，再次流亡超過十年。
她幼年失去雙親，初嫁失夫，在大漠苟活十二年，再嫁遭人嫌棄。
她是個有才華的女子。
她諳熟音律，九歲可辨琴，父親兩次斷絃都被她辨出，絲毫不差。
她精通書法，得父親真傳，若按師門傳承，一代大書法家鍾繇還得尊稱她一句老師，王羲之還得尊稱她一聲太師祖。
她博學多才，《胡笳十八拍》和兩首《悲憤詩》流傳千古，六百年後的唐人韓愈說：”中郎（蔡邕）有女能傳業“；一千五年多年後的清人張玉谷作詩稱讚：”文姬才欲壓文君，《悲憤》長篇洵大文。老杜固宗曹七步，辦香可也及釵裙。“時至今日，她的故事依然在流傳。
她不負才情，未曾辜負命運；可是，命運卻辜負了她。
命運饋贈她的是喪父、喪夫、舍子；是飽經離亂、顛簸流離的生活；是無數次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
斷、舍、離。
三個字構成了她的一生。
05
回望千年，透過《胡笳十八拍》，我們依然能夠從她殘存不多的作品中，感受到這位才華橫溢的女子一生所揹負的屈辱，她善良堅強，卻一生都在抉擇、一生都在掙扎。
年少時讀到《竇娥冤》，以為這世間活得最艱難、命運最悲慘的女子就是竇娥了；年長一些後才明白，在這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還有千千萬萬個像竇娥一樣的女子，她們同樣活得撕心裂肺。
蔡文姬就是其中之一，她能詩文，善書法，精於音律，這樣才華橫溢的女子卻嚐盡世間酸楚，離別伴隨了她一生。
生逢亂世，是她的不幸，也是那個時代的不幸。
我在想，有多少和她一樣的女子，活得和她一樣艱難，大概有很多吧！
她們同樣一生都在掙扎，一生都在期盼，能夠回家，最後卻客死他鄉，正如她在《悲憤詩》中寫得那樣：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
蔡文姬的一生，也是那個時代很多女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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