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之劫案迷情(下)

唐知縣派王恆等人深入強盜藏身之處,抓住內奸何子秀,供出同夥,捕獲了30餘名強盜,唯獨盜首陳子清及家奴丁家興、丁家升得以逃脫。因為有盜首在,其招兵買馬,有可能還會使強盜死灰復燃,而家奴不到案,立功的王恆也擺脫不了強姦主母的罪責。

面對這樣的疑難,唐知縣原本可以避重就輕,因為他已經捕獲強盜30餘名,追回一些財物。捕獲強盜過半,就有可能受到嘉獎;給還失主一些財物,也算是給失主一些交代。在這種情況下,唐知縣完全可以結案,而不用再為捕獲陳子清、丁家興、丁家升等人花費心思。

《松江府志》對唐知縣的評價是:“下車與民更始,築願豐壩以時蓄洩;立常平倉,以備饑荒;禁溺女,以厚風俗;戢豪強,以安良善;止開礦,以絕紛擾。”對其在常山縣的功績給予高度的肯定。正因為如此,唐知縣決不會放過盜首及內奸。不過,這三人如今渺無蹤跡,該從何處入手,讓他們浮出水面呢?唐知縣需要了解更多情況。

按照規定,追回的財物應該給還失主,所以唐知縣仔細翻閱丁氏兄弟呈報的失單,發現上面開列有合浦珍珠數千顆。那時候的合浦珍珠非常珍貴,一個鄉村土財主如何會有這麼多的合浦珍珠呢?唐知縣便藉著給還財物的機會,仔細地瞭解情況。

原來,丁氏兄弟的曾祖父曾經在廣東合浦珠場擔任主事,因此有許多合浦珍珠,正因為有了這些珍珠,子孫們才得以創業,如今擁有莊園一處,山場數萬畝,常山縣還有房屋數百間,這都是祖宗的恩澤。

唐知縣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嘆:“一個小小的合浦珠場主事,按官階僅從九品,屬於最低級的官員,卻利用管理珠場之便,弄回這些價值連城的合浦珠,真是官貪無止境呀!”唐知縣雖然鄙夷丁氏兄弟曾祖父的所作所為,但那畢竟是很早以前的事,也不能夠再追究其合浦珠是如何來的了,所以岔開話題,與他們談一些家長裡短,希望能夠了解一些情況,以便查尋盜首及內奸的行蹤。

明清奇案之劫案迷情(下)

據丁氏兄弟講,丁家興、丁家升是早年在衢州府買來的,本來姓陳,是親兄弟,進入丁家才改為此名。後來打聽這兩個兄弟的親屬都死光了,屬於無家可歸的人,心想他們既然走投無路,必然死心塌地在丁家為奴,所以重用此二人,萬萬想不到這二人竟然是內奸,千起引狼入室的勾當,至今後悔不迭。丁家興、丁家升沒有親屬可以投奔,到底會藏到哪裡呢?唐知縣不由得懷疑起受害人祝氏。按理說祝氏是丁文的愛妾,又遭到強盜們的強姦,不應該對她產生懷疑。問題是祝氏矢口指認王恆強姦,而王恆當時確實沒有在現場,其間必定有隱情。唐知縣詢問祝氏是何時被娶為妾,其孃家是何方人士。據丁氏兄弟講,祝氏是三年前從衢州府迎娶來的,因為其家窮困,僅僅花了30兩銀子,就將之絕賣,也就是說,買來以後,與其孃家再也沒有什麼瓜葛了。這三年祝氏沒有回過家,而祝氏的父母兄弟也沒有來過。一個孤零零的女子,如今慘遭強盜姦汙,每日裡也是覓死覓活的,整天以淚洗面,說無臉再面對夫君了,要夫君將其驅逐回孃家。

聽到丁氏兄弟的陳述,唐知縣已經參透其中的玄機,不由地心生一計,便勸說丁文:“錢財身外物,人命無回頭。如今祝氏愧對夫君,又覓死覓活的,萬一想不開,找個機會自盡了,豈不是害了一條人命?你家也不缺錢,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夠找呢?何必再留此被人玷汙的小妾呢?依本官看,你就捨去這30兩銀子,算是被強盜搶走,放祝氏回孃家吧!”

丁文原本不同意,自己花30兩銀子絕賣的小妾,憑什麼白白將其送回孃家呢?但也耐不住唐知縣的好言相勸,最終答應放了祝氏,但不願意親自將其送回孃家。唐知縣大喜,要丁文將祝氏送到縣衙,由本縣派人送其回孃家。

丁氏兄弟領命而去,唐知縣便把那四名親信捕快叫來,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讓他們護送祝氏回孃家,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過了幾天,丁氏兄弟派家奴把祝氏送到縣衙。唐知縣仔細打量祝氏,已經不再是案發之時的披頭散髮,滿臉汙泥,如今是一身新衣,淡淡的薄妝,有幾分嫵媚,看不出傷心的樣子,卻有一絲喜悅不時地顯現在眉梢。唐知縣也沒有講什麼,便安慰了幾句,讓親信捕快護送祝氏去衢州府,務必交給其家人。

親信捕快護送祝氏回到孃家,交給其父母收領,讓他們在文書上按了手印,便說要回去交差,而實際上並沒有走遠,迎上後面跟上來的王恆,一起查看祝家有什麼動靜。最初幾天,祝家並沒有什麼異常,後來聽說祝氏要嫁人了。親信捕快找到媒婆,詢問祝氏到底要嫁給何人?得知是嫁給陳姓的商人。捕快們找到陳姓商人所在的坊長,打探陳姓商人的具體情況,得知陳姓商人乃是兄弟倆,早年離開家鄉,如今發了財,便榮歸故里,在本坊轄區內開了家當鋪,生意很好。得知當鋪所在地,捕快們就帶著王恆前往當鋪。王恆發現當鋪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官府近一年都沒有捕獲到的丁氏兄弟的家奴丁家興、丁家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捕快們大喜,當即就將二人鎖拿起來,再回祝家,將祝氏一起捆綁,星夜趕回常山縣。

見親信捕快能夠按計而行,很快就將丁家興、丁家升捕獲,唐知縣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當即賞了捕快及王恆每人3兩銀子,然後提訊這三個人。在威逼利誘的情況下,三人交代了罪行。

明清奇案之劫案迷情(下)

原來,丁家興、丁家升在沒有賣身之前,與祝氏是鄰居,三小無猜,青梅竹馬,兒時的快活隨著歲月流逝,而兩家都很窮困。父母將兄弟倆賣給丁姓兄弟為奴,改名為丁家興、丁家升,也拆散了這三個人。似乎冥冥之中註定他們之間有份孽緣,過了兩年,丁文又將祝氏買為妾,3人在丁府相見了。他鄉遇故知,更加勾起他們兒時的記憶,也給他們重溫舊夢的機會。丁家深宅大院,房屋眾多,而兄弟二人又是丁家的親信家奴,出入內宅也方便,3人便勾搭成奸,相好已非一日。

三人成奸,已經是律法不容,而與主母為奸,必然是死罪。如果被旁人檢舉,或者被主人發現,其下場是可想而知的。他們想到拐帶主人一些家財逃走,不再過那苟且的生活,但想到主人對財寶看管很緊,祝氏又是女眷,再加上有許多看門護院,想盜竊財寶,攜帶祝氏出逃,好比登天一樣難。就在此時,護院何子秀因為欠了賭資,被強盜頭目陳子清抓住短處,投靠了強盜,又奉陳子清之命,拉兄弟倆入夥,也是正中下懷。有祝氏在,偷盜院內各門鑰匙很方便,而兄弟倆又是親信家奴,出入也方便,不久便把院內各門的鑰匙配了備份,卻不想配鑰匙的事情被護院頭王恆發現。雖然王恆沒有稟報主人,但兄弟倆一直是心懷鬼胎。

恰恰王恆奉主人之命外出收租,兄弟倆認為機不可失,馬上告知何子秀,轉告盜首陳子清,採取行動。為了誣陷王恆,兄弟倆與祝氏商議,偽造強姦現場,將來告訴主人,乃是王恆勾引強盜,姦汙主母,則王恆就難逃一死了。事後,祝氏可以身被姦汙為名,要丁文出妾,萬一得到恩准,祝氏回到孃家,他們兄弟有一人出名迎娶,三個人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兄弟倆分到贓物以後,就回到衢州府,雖然那裡沒有什麼親人,但畢竟是他們的故鄉,如今有了錢財,足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當然也舊情不忘,他們一直打探祝氏的情況,後來得知丁氏將祝氏休棄,送回孃家,兄弟倆異常高興。等了幾天,看沒有什麼情況,就託媒婆前往說親,並且帶去定情信物。祝氏一見信物,就知道是他們兄弟,便欣然答應,高高興興地籌備出嫁事宜。祝氏萬萬沒有想到捕快們護送她回孃家,並沒有回縣覆命,卻帶著王恆在此守候,從媒婆及坊長那裡問明虛實,將他們一起擒獲,押解回縣,如今只能夠聽從天命了。

按照《大明律·刑律·賊盜·強盜》條規定:“凡強盜已行,但得財者,不分首從,皆斬。”而《大明律·刑律·犯奸·奴及僱工人奸家長妻》條規定:“凡奴及僱工人奸家長妻女者,各斬。二罪俱發從重論,丁家興、丁家升被擬為斬立決。祝氏雖然沒有強盜行徑,但與奴僕通姦,又是強盜的知情人,按照《大明律·刑律·賊盜·盜賊窩主》條規定:“凡強盜窩主造意,身雖不同行,但分贓者,斬。”即便是沒有造意,但“共謀者,行而不分贓,及分贓而不行,皆斬”。祝氏也是二罪俱發從重論,其奸罪可以不論,與強盜共謀,則難免一死,所以也被擬為斬立決。這三個人倒也是實現了他們的誓言: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三個人被處死之後,只有盜首陳子清還在逍遙法外,如何將之擒獲呢?這一直是唐知縣耿耿於懷的事。說也湊巧,唐知縣因為剪除了大夥強盜,常山縣出現了少有的社會安定,人民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唐知縣也有時間辦一些有利於千秋萬代的事,也就是興辦教育、建義倉、修道橋、恤孤貧等眾多利民事務。辦理這些事情,需要資金,在朝廷不能夠撥款、地方官不能夠亂徵的情況下,只有勸一些士紳來解囊相助了。

明清奇案之劫案迷情(下)

常山縣有不少士紳,這些士紳中,有在京城及外省為官的家族,有退休的官員,也有進士、舉人等有功名者,還有一些饒有家財的財主富商,因此那個時候的官箴書,都把待士紳當作重要政務,因為這些人畢竟是地方勢力,所以需要縣太爺時常拜訪他們,或者召集他們商議一些造福鄉梓的善舉。唐知縣也不能例外,畢竟還需要他們鼎力相助。

重唐知縣一方面為了聯絡感情,一方面也是為了籌集資金,所以擇日召集縣裡有名的士紳及富商,到本縣最大的酒樓聚會。席間,唐知縣發現一位富商脖子上掛有一大串珍珠,仔細一看,乃是合浦珍珠,至少值上萬兩白銀。見有合浦珍珠,唐知縣便刻意地與其攀談,得知其並不是本地的商人,乃是婺源縣人,名叫常德,如今來常山縣做木材生意。

既然是外鄉人,唐知縣也不好追問其合浦珍珠是從何處得到的,但他知道丁氏兄弟的失單內有許多合浦珍珠,畢竟這種珍珠在衢州地區少見,也就留了心,便讓手下把丁氏兄弟帶來辨認。

丁氏兄弟來到以後,便與常德打招呼,原來他們認識。在強盜搶劫案發生之前,常德來到丁氏莊園洽談生意,一次就購買了五千兩白銀的杉木,這串合浦珍珠就是丁氏兄弟那時賣給他的,不過沒有這樣多。珍珠串出賣時是108顆,如今則有180顆左右。唐知縣得知此況,又叫手下人把何子秀帶來。只見常德頓時大驚失色,正準備離去,卻被何子秀指認出他就是陳子清。於是唐知縣喝令手下將其捆縛,押送縣衙,開堂審理。在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常德只好如實交代。

原來,常德來到丁家莊園購買杉木,見丁氏兄弟身帶串珠,乃是晶瑩剔透的合浦珍珠,便詢問價錢,希望丁氏兄弟能夠割愛,將珍珠項鍊轉讓給他。丁氏兄弟家藏珍珠甚多,也沒有介意,當場將自家所藏的珍珠拿出來,賣給常德108顆。看到丁家這樣富有,常德便生了搶奪之念。這些年往來經商,三教九流他都認識,結識了許多人。因為他富有錢財,又善於謀略,眾人就推他為頭領,常德便幹起亦商亦盜的生意,手下有20多名家丁做保鏢,還有幾十個亡命之徒聽從調遣,在浙西一帶很有名氣,連官府都對他禮讓三分。

因為丁家莊園易守難攻,所以常德希望能夠裡應外合,正好何子秀在他所控制的地下賭場內賭博。等何子秀輸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常德化名陳子清,逼他入夥,最終裡應外合攻入丁氏莊園,搶奪金銀財寶無數。至於祝氏被強姦之事,常德並不知道,因為按照強盜的規矩,搶錢不搶色,尤其是不能夠姦淫婦女,認為那是會得到報應的事,也會毀壞名聲。常德自以為陳子清是自己的化名,沒有人能夠認出他,更因為他在官府上上下下都有打點,所以才敢在常山縣出頭露面,沒有想到唐知縣居然懷疑他的珍珠項鍊,引來丁氏兄弟,又把何子秀帶來,最終露出真相,如今只好聽憑處治了。這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唐知縣智破強盜搶劫案,可以說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地方官,但他不知道強盜之所以敢於橫行無忌,還有官府為他們的保護網。這個常德,亦商亦盜,在浙江省很有門路,巡撫、巡按都曾經接受過他的賄賂,所以在被何子秀識破以後,毫不畏懼地交代自己的罪行,就是期望省裡的高官保護自己,不然就把他們牽連在案。唐知縣知道常德的盤根錯節關係,如果把事情鬧大,也不好收拾,所以將其立斃杖下,就是為了殺人滅口,以為會得到上司的原諒,沒有想到“萋菲之口,遂致鑠金”,本縣士紳控告他濫刑斃命,巡撫、巡按都彈劾他,因此被免了官。唐知縣離開的時候,有數千人為其送行,而隨身的行李只有一人替他挑擔,乃是“囊槖蕭然”。後來唐知縣的朋友為其鳴冤,要恢復他的職務,他卻說:“人情之險,比於九折坂而逾甚。”從此不再為官,以讀書自樂,終老於鄉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