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重點大學畢業生到小機關,給芝麻官掃地抹桌子,卻還遭批評

小說:重點大學畢業生到小機關,給芝麻官掃地抹桌子,卻還遭批評

作家崔喜軍

引子 江寒秋進了局長室,開始打掃衛生。先要揀裡屋臥室地上的報紙。局長賈衛道通常躺在床上看報紙,看完一張,唰地隨手一扔,扔得滿地都是。然後掃地、拖地、抹桌子、打開水,最後給賈衛道泡上茶就退出來。

這些機關功課,江寒秋原先是一竅不通的。他畢業於省城一所重點大學,那時他心氣很高,大大小小的機關單位,都不放在眼裡,他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到縣一級的小機關,給一個芝麻大的官兒掃地抹桌子。

早上起來,漫天大霧。江寒秋早飯也沒顧上吃,就急匆匆地騎車往單位趕。走上公路,視野變得只有巴掌那麼大一塊小天地。遠處的田野不見了,兩邊的樓群不見了,風景樹和路燈陸續只能看見一兩株。迎面而來的汽車和行人,都彷彿從戰場上瀰漫的硝煙中鑽出來似的,冷不丁就突兀在面前。極目遠眺,到處白茫茫的一片,眼睛似乎受不了這白茫茫的刺激,不一會兒便昏花起來。看不見車影、人影,汽車的笛聲、轟鳴聲和高高低低的人聲卻不絕於耳,有霧的世界似乎變得更加嘈雜了。

江寒秋一頭霧水地趕到單位,整個大院淹沒在濃霧之中,房屋隱隱約約只見個輪廓,就彷彿惜墨如金的大師淡淡幾筆勾勒出的山水畫,張貼在茫茫的天際,與濃濃的霧氣融成一片。

院子裡死氣沉沉的,還見不到一個人影兒。江寒秋這才鬆了口氣,一顆心踏實了些。他把自行車放進車棚,剛走到辦公室門前,忽然聽見裡面電話鈴聲大作。他嚇得差點飛起來,連滾帶爬地打開門,撲向電話機,裡面卻已經傳出“嘟——嘟——”的掛斷的聲音。

江寒秋的冷汗就冒出來了。局長賈衛道和辦公室主任苗淑雅經常在這個時候往辦公室打電話,有兩次江寒秋沒能及時接聽,事後被罵得睜不開眼。

“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這個電話!”江寒秋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別是有什麼要緊事……”

他死死地守住那個要命的電話機,不一會兒,電話鈴果然又如願以償地響了。他連忙接起這個救命的電話,裡面傳出賈衛道惱怒的責問:“寒秋,你怎麼到了上班時間還不接電話?”

江寒秋惶恐地氣軟道:“我——我正來……”

話筒裡訓斥道:“都幾點了?你看看!”

江寒秋瞄一眼牆上的石英鐘,剛剛八點整,但他沒敢辯解。話筒裡最後不滿地說:“這麼大的霧,小劉的車怎麼還沒來接?你快去看看!”

放下電話,江寒秋懵怔了片刻,就飛也似的跑向車庫,卻見庫門大敞著,賈局長那輛黑色小轎車正從裡面鑽出來,屁股上冒著白煙開走了。

院子裡開始有了人聲,漸漸變得熱鬧起來,人們陸陸續續地到江寒秋屋裡來簽到。

“好大的霧啊!”一個說。

“江寒秋,你來得可真早!”另一個說。

“江寒秋,看你人緣兒多好,一上班大夥兒先來看看你!”又一個和他開玩笑。

江寒秋一一搭訕著,眼睛卻一直瞄著窗外。

那輛黑色伏爾加轎車轟鳴著從門前駛過,緊接著傳來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江寒秋急忙跟出去,賈衛道和苗淑雅已經從車裡鑽出來。江寒秋搞不明白,他們兩個住得很遠,卻怎麼能常常一起坐車上下班?

江寒秋進了局長室,這是一個有著裡外間的套房。前些年商業局的日子不難過,前任局長給這屋子做過豪華裝修,屋頂有兩個淡紫色燈池,燈池中間各有一個白花水銀燈,四周一圈彩燈;牆壁上都貼了紅櫸木的裝飾板,進了門迎面一個山水畫壁掛,側面一副鑲嵌在鏡框裡的書法條幅;還有那墨色的老闆桌,綠色的皮沙發,一盆奇形怪狀的仙人掌,都讓人聯想到這裡曾有過的輝煌和豪華。不過細細看來,又不難發現這些裝修其實已經有些過時有些破舊了,尤其那紅櫸木的裝飾板,多處呲牙咧嘴的,隱隱露出一塊塊泛著鹼剝落下來的白牆皮。

屋裡黑洞洞的,沒開燈,又拉著窗簾,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賈衛道正坐在椅子上歪著腦袋打電話,江寒秋向他打過招呼,就開始打掃衛生。先要揀裡屋臥室地上的報紙。賈衛道通常躺在床上看報紙,看完一張,唰地隨手一扔,扔得滿地都是。江寒秋一張一張揀起來,分門別類放到報架上。然後掃地、拖地、抹桌子、打開水,最後給賈衛道泡上茶就退出來。江寒秋下面的功課就是在辦公室裡死盯那部電話了。當然,每隔一段時間他還要去一次局長室,賈衛道很能喝茶水,但自己一般不倒水,喝完了就空著杯等著,他就不得不多往局長屋裡跑幾趟。

這些機關功課,江寒秋原先是一竅不通的。他是個散漫的人,在省城讀書的時候,常常整天整天地泡在圖書館裡不去上課,輔導員也拿他沒辦法。那時候,大大小小的機關單位,江寒秋都不放在眼裡,他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到縣一級的小機關,給一個芝麻大的官兒掃地抹桌子。

江寒秋畢業於省城一所重點大學,當時他心氣很高,一心想留在省城,無奈省城機關單位的每一個椅子上都有屁股並且坐得正熱,他一個農家子弟,在省城沒有半點兒根基,哪裡擠得進去?散混了多半年,只好灰溜溜地回了縣裡。縣裡的工作同樣不好找,在這種小地方,沒有人在乎你讀的是什麼牌子的大學,人家看重的是你的社會關係。好在江寒秋的親孃舅是縣機床廠的財務科長,在縣裡多少有點兒場面,投門子扒窗戶地又是請客又是送禮,才算把江寒秋塞進了商業局。

江寒秋到來之前,局長室的衛生是由小陳負責的,小陳比江寒秋小兩歲,卻早一年參加工作。在機關混事,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就好像舊社會的娶妻納妾,誰早進門一天誰就為大。小陳又是個刁鑽的人,就處處覺得比江寒秋優越,事事想壓江寒秋一頭。江寒秋來了以後,他有意把局長室的衛生往江寒秋身上推,江寒秋心裡就不大滿意,他倒不在乎多幹那點活兒,可那是你小陳的任務,局長主任都沒指派,你一個大頭兵,有什麼權力支使別人?就不買他的賬,局長室的衛生就保持不好了。

有一次賈衛道送走客人,自己動手打掃丟在地上的幾個菸頭兒,正讓苗淑雅看見,她立即把小陳和江寒秋喊到局長面前,罵得他們狗血噴頭:“你們幹什麼吃的?讓局長自己動手搞衛生?你們知道,你們本來都該下企業的。把你們留在機關,不是讓你們養大爺的!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就沒水吃了?”然後單獨對江寒秋說,“今後局長室的衛生江寒秋你先負責起來,你是個新兵,有活兒要搶著多幹點兒!”

江寒秋注意到小陳故做嚴肅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獰笑,他哪裡知道,為這事小陳暗中找過苗淑雅好幾次,沒少打他的小報告,哪還會有他的好果子吃?

不管怎麼說,小陳的賬江寒秋可以不買,可苗主任的話他不敢不聽,況且又是為局長服務。江寒秋本來就是一個老實而膽小的人,在賈衛道和苗淑雅面前,他更有一種老鼠見了貓的感覺。苗淑雅不必多說了,她三十歲出頭,看上去仍然很年輕,中等個兒,披肩發,胸前乳峰起伏,腰身圓潤婀娜,白晰的瓜子臉微微透著紅潤,一雙大眼睛顧盼流轉,風情靈動,頗有幾分姿色,讓人瞅著就不由得生髮出一些浪漫而曖昧的幻想來。就是這麼一個挺年輕挺清秀的女子,卻動不動就大發雷霆,讓人不敢不小心伺候著。賈衛道卻是個不動聲色的人,矮矮胖胖的身材,一副雍容大度的樣子,連發怒和訓斥人也很少高聲大氣,絕不失領導風度。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讓江寒秋深深地畏懼。他很少要求你幹什麼,一切全憑你的眼力和揣摩,可這並不等於他沒有要求,一旦他提出了什麼,就證明他已經不滿甚至惱怒了。比如有時江寒秋看看局長室裡早上剛拖過的地板還乾乾淨淨的,或者暖水壺裡上午剛打來的開水還滿滿的,他就想簡化一下程序,但賈衛道卻會在他想退出屋子的那一刻說:“把地拖一拖!”或者“新打兩壺開水來!”他的聲調絕對不高,甚至有點兒低沉,但江寒秋卻分明地聽出了威嚴,聽出了居高臨下和頤指氣使。在江寒秋看來,賈衛道屬於不怒而威的那種領導,就像一條蛇,它身上長著瘮人毛,不用它來咬你,你一見了先就會頭皮發麻的。

江寒秋回到辦公室,看看考勤表,還差兩個人沒簽到,一個是小陳,據說他家裡人開了個早點鋪,他早晨要過去幫忙,每天都來得很晚,苗淑雅卻似乎視而不見;另一個是辦公室副主任馬志遠,馬志遠是行伍出身,在南方戰場上立過三等功,負過兩次傷,如今身上還殘留著好幾塊彈片呢。剛轉業那幾年,馬志遠常常炫耀自己在部隊用了不到十年就做到了營長,可一晃回地方十年多了,他卻在辦公室副主任這個位子上一動未動。他就開始罵娘了,說沒想到地方上這麼黑暗,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不賣身不行賄也休想提拔。他最不服氣的是女主任苗淑雅,她一個合同工,憑什麼爬到一個營級頭上去?就憑她那一身細嫩的白肉?憑她會跟局長撅屁股?馬志遠就這樣一天到晚地發著牢騷,其實他每天上班來得並不晚,可就是不按時到辦公室簽到。

剛負責考勤那一陣子,江寒秋不知深淺,每天把關很嚴格,結果搞得民怨沸騰。馬志遠就說江寒秋:“人家拿你當狗使喚,你就真下嘴咬!”後來小陳因為多次遲到被扣發了月獎,就氣勢洶洶地來找江寒秋,說江寒秋給他記錯了。事情鬧到苗淑雅那裡,她卻偏袒著小陳,責怪江寒秋工作不認真,搞出了這樣的亂子。這樣小陳更不依不饒了,結果江寒秋只好掏自己腰包替小陳交了罰款。

這件事讓江寒秋傷透了心,他從此對考勤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樣一來,賈衛道又不滿意了,有一次開會就點名批評江寒秋說:“你一個大學生,連個考勤也考不好,還能幹什麼?”

江寒秋是很自尊的人,被局長這麼公開批評,就覺得挺沒面子,心裡挺難受挺憋悶的。

作者簡介:崔喜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文藝“綵鳳獎”評委、《中國作家》簽約作家。在《中國作家》《今古傳奇》《海峽》《青年文學家》《長城》《當代人》《石油文學》等文學期刊發表作品300餘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悠悠蒼天》、《崔喜軍中篇小說選》,中篇小說《無米之炊》《小宴》《失落的淨土》《小寒的愛情》等30餘部,編劇電影《張之洞》在全國各大院線和央視播出,執行總編《文化叢書》五卷本(200萬字,團結出版社2018年版)。曾多次榮獲全國和省市小說獎、文藝振興獎、作協優秀文學作品獎、“五個一”工程獎等文學獎,以及河北省“燕趙文化之星”、專業技術拔尖人才、勞動模範等榮譽。作品被介紹到港澳臺地區,入選全國《最新社會小說集萃》等小說選本,被百餘家報刊和網站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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