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刚:每个孩子都是我们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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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刚:每个孩子都是我们的星辰

01


《写给孩子的诗》(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写作。


稍稍翻阅这本书,不难猜到,书中的小远是我的儿子。


2011年秋,我还在南京念书。妻子停下手头的工作,回老家待产。孩子出生前两天,我才赶回家中。十天后,我又离家返宁,继续学习。那一年,我28岁。学业的压力和亲人们对我成家立业的期待,都不容我有丝毫懈怠。


在学校,我有意无意地不去想家、想刚出生的孩子。因为怕分神,耽误了学习;也因为一旦埋头于书中,身外的一切仿佛都远了。有时从书中抬起头,想到自己已经是做了父亲的人,竟仿佛做梦一般,觉得不可思议。


时间就这么过去。寒假到来时,孩子已3个月大。匆匆赶回家过春节,之后又踩着新春的雪返校;暑假时再回家,孩子已经9个月,成天哼哼着到处爬。一年后,我毕业回到西安,孩子都快两岁了……


在与妻、子分开的一年多里,也会常给家里电话,听家人说起孩子的成长与变化。挂断电话,我几乎是本能地记下了家人关于孩子的讲述。如今看来,这些念想,似乎也不无补偿的意味。工作之后,虽然孩子在身边,习惯使然,我的记录仍然继续着。只是内容有了些变化。偶然的一天,翻起过往的记录,我突然发现记下来的往事非常好玩。给几个亲近的朋友——如周公度兄、吕刚老师等——看,受到了极大的鼓励。此后,才有意识地继续记录。


宋宁刚:每个孩子都是我们的星辰


02


2017年初,我的第一部诗集《你的光》出版。其中收录了近十首有关小远的诗。在我看来,所有的孩子都是天生的、第一手的诗人。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与成人极为不同,他们的言语举动多是出乎大人的预料而富有诗性的。因为某种程度上说,诗即意外。


几年前,周公度兄初次看到这些文字时说:写作的真,有时候很简单,我们几乎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记录就够了。问题在于,记录什么。也就是说,需要记录者明白,什么是值得记录的。


相信很多父母都会有类似的举动——记录孩子的成长。我和小远的妈妈也是如此。我们分头记录,所记的内容不同,侧重也不同。那些具有教诲性、引导性的“教育”记录,在整理本书的过程中,都被删汰了。它们或有“教育”和纪念的价值,却似乎少了些诗性的舒展和自由的光芒。这部诗集想呈现的,正是孩子身上那种自由生长的、诗意灵光闪动的瞬间。据我观察,这种星辰般常会令人感到心头一亮的诗性之光,不是某一个孩子的特长,而是所有小孩生来本具的。若说有差别,也只是程度不同——或许,更多的是我们发现、以及与小孩互动程度的差别。这些灵光,与其说显示了某个孩子的聪慧,不如说它体现了某种具有普遍性的、孩童感知世界和理解事物的特点。比如他们内心的天真与单纯、想象力的无所羁绊和拘限,等等。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成人的世界。两相比较,似乎可以说,成长就是一个人在长大、成熟的同时,天真的想象与自由逐渐失落,内心世界变得复杂、乃至昏蒙的过程。


生命的进程不可能停止,孩子也不可能不长大。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多一些小心和自觉,呵护他们身上的单纯与天真,使之少沾染一点成人的机心与世故——更不用说市侩之气。就此而言,孩子也是成人的一面镜子,能够映照出我们的许多不堪,我们在生活中蒙尘已久的生命之初的快意与理想。


明智的父母会懂得,像珍惜头顶的星辰一样珍惜、保护孩子干净的视听觉,呵护他们的纯真;愚昧的父母,不仅不懂呵护,恐怕还恨不得去之而后快,希望孩子变得和自己一样“懂事”。今天的中国,随处可见丧失了童真与生命纯元之气的小孩,他们——正如有些有识之士所指出的——不像是小孩子,而更像是城府很深的“小大人”。


03


不少做父母的朋友看到《写给孩子的诗》,或许会说:“这样的书,我们也能写!类似的事情不是也常常在我们自己的孩子身上出现吗!”的确如此。唤起做父母的如许一点情愫,鼓励更多的人加入到对孩子言行的留意和记录中来,也是这部诗集的初衷之一。


在生活中,我们的确会遇到很多类似本书中所写的事情。有理由相信,其中许多丝毫不比我所记述的逊色。它们大多在家人、亲戚、朋友之间,被当作孩子成长中的乐事,或一时的笑谈,在家里户外、茶余饭后转述流传,然后随音声和时光的消逝而永久地消泯,仿佛不曾存在过。


在“段子”横行的今天,我们的生活中似乎并不缺少谈资,更不会拿孩子的话当回事。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前面说过,对于孩子的言行,我们要知道,什么值得记下来。这是一种基于认知的价值取向。拿本书来说,在我最初记录孩子的言语和表现时,实际上是无意识地以文字作为某种寄托。后来就成了用文字来定格一些瞬间和细节,并逐渐发现其中富含的诗意。这样的记录多了,才让我意识到,孩子的内心与大人竟如此不同!以至于我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这世界真的就如我自己所看的这样吗?孩子的目光和心思,他们很容易就获得的巨大的快乐、很简单就能满足的单纯的心性,他们对世界永不疲倦的好奇,他们的不消沉、不低迷,对成人的生命、成人习以为常的惯性乃至麻木,是多么有益的提醒和修正……


04


我不敢说我因此改变了多少,但它们至少扩展了我的认知,丰富了我对世界的体认,或多或少让我的观念和行为发生了改变。


同样的“素材”,作为笑谈而存在和作为文字而存在,质地是不同的。在前者那里,讲述者,更多是将之作为生活的话题和“佐料”,为的是助兴。它或许可以为讲述者增添一些“存在感”和光彩,却不会使讲述者俯下身,因为这些“段子”而使自己发生一些什么变化。在后者那里,这些“段子”即便在最初时作为谈助出现,也不会自头至尾只是谈助。它会像长在骨头缝隙里的种子,终会在某个时候撬动骨头,使其打开,使我们顽固的习惯和个性发生一些变化。这是文学的力量,更是诗性的力量。


当然,记录并不因此而沉重。相反,因为孩童的幽默、简单、快乐,无穷尽的奇思妙想,以及记录本身的消歇与停顿,这部书使我在写作中最感轻松和愉快。在整理时,更是如此。孩子的单纯、快乐与微妙的种种深深地感染我,叫我时时有一种瞭望星空的惊奇。


这些被记录下来的生命片段,曾以散文和诗的形式被保留下来。在整理中,为了文体的统一,有朋友建议全部改为散文,我也尝试做过,虽然心中有些不舍。在着手出版之前,才根据编辑的建议,统一改为诗的形式。这对于我,是意外中的意外。在删削修改的过程中,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诗与散文的差异,以及诗的挑剔、包容与魅力。


比如,在将散文体的文字修改成诗的时候,本来在散文里很自然的某些字句,在诗中就显得格外冗余、刺眼。在散文中,许多看起来必要的背景交代,在诗中也不再那么重要。删掉之后,不仅节奏更为明快,文字更为简洁,叙述也因为少了具体的铺垫(现在看来也是限制),更具普遍性。通过从散文到诗的文体转换,我似乎明白:当下的诗虽然看起来更为具体,但是相比(广义的)散文,它仍然具有鲜明的普遍性。正如本书中的故事,既是具体的,也是普遍的。换一个时空和人物,依然具有不息的生命力。


在修改中,我也惊讶于诗的巨大包容力。虽然最后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文字无法转换成诗进入本书,但是,它们的数量比我预计的少多了。只要方式得当,不少散文式的记述还是可以转化成诗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有语言松弛和口语化的问题——虽然我已尽可能地拧干其中的水分。我不敢说这些分行的文字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被称为诗,但是在宽泛的意义上,我尽量使之作为诗能够成立。并且,在文体转换的过程中,我自感受益匪浅。回头去看,我几乎是做了一个试验。一个有些冒险、甚至过分的试验。我期待更多的批评与反馈。


此外,通过整理和修改,我也深深地感到了诗这种文体形式对文字本身的提升力量。在西方的诗学观念中,诗与散文不仅是两种不同的文体,而且意味着两种不同的精神取向:诗意味着理想,散文意味着现实。所以才有F.席勒前期以散文体所写的戏剧和后期以诗体所写的戏剧之别。在席勒之后,黑格尔径直将诗体戏剧称作“戏剧诗”(Drama-dichtung),对诗的强调更为突出。在此语境下,重思海德格尔多次提及的黑格尔的一个论断——现代是一个“散文化的世界”,意味何其深长!


虽然在汉语中,诗与散文在思想观念上没有这般截然的分别,但是诗体与散文体的不同形式,给人的阅读感受还是很不同的。一如前述,诗的简洁要求更多普遍性的叙述。如此一来,事实上还是改变了散文的叙述节奏、语调,乃至整体的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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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早有人问,我写的这些分行的文字算什么?儿童诗?根据我和一些朋友的交流,答案是否定的。儿童诗是以儿童的视角和口吻,写给儿童阅读的诗。本书中的文字,不是从儿童的角度出发的,相反,它是以成人的立场对小孩成长过程中的言行的记录和书写,口吻和视角都没有孩童化。因此,它的读者,我想,或许更应该是成人,至少,成人阅读或许会比小孩阅读更觉有趣。当然,如果大人能够带着小孩一起,把诗中的“小远”当作与小孩同龄的朋友,通过阅读,听他饶有兴味地“胡说八道”,或者经历他所经历的故事,那就最好不过。也就是说,将本诗集作为亲子书来读,或许更恰当。


实际上,一想到传统的“儿童诗”的写法和语调,我对于“儿童诗”的称呼就更加敬谢不敏。当然,有些儿童诗作者大概也不认为我所写的是儿童诗。他们的诗所表现的,更多是进步、道德与思想,我所关注的,则是好玩、有趣,不仅不怕、甚至很高兴看到孩子的言行偏离“好孩子”的“轨道”。就像吕刚老师所说,正经哪有《诗经》好玩,意义哪有意思好玩。我不是拒绝崇高,只是对那种过于刻意的教诲和道德宣传的方式表示怀疑。


“亲子诗”并非像“抒情诗”和“叙事诗”那样,是诗歌类型的划分,而是从题材角度和阅读方式进行的界定。它标识了写作的题材,也方便了读者的阅读选择,自有其意义。但我更关心的是,它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被称作——诗。只有作为诗成立,才可能成为“亲子—诗”。其实,“亲子诗”是个多少有点噱头的称呼。它指出了这类诗的题材或曰素材,同时也借用了“亲子”这一可能会吸引读者的名分。从根本上说,无论可否被称为“亲子诗”,或者在多大程度上可被称作“亲子诗”,它都需要以诗作为最根本的衡定。


这么说,并非是要排斥孩童作为本书的读者。实际上,由于它所写的对象是小孩子,涉及的人、事多为孩子与家人,对儿童来说,便有天然的“接近感”。他们会感兴趣,也是可以预料的。我曾将书中的部分文字读给认识的几个小孩听,他们表现出的兴趣和开心的程度,远超出我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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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有一个会写诗的父亲是幸运的?这种观念显示了公众对诗歌写作者(或曰诗人)抱有过于浪漫的想象与期待。有理由相信,有的诗人对待孩子会更有善意和耐心,正如做父母的人当中,总会有一些人做得更好,对待孩子更有耐心、也更加理智一样。不过,我恐怕很难被划进这类人。想到与孩子的相处,我便觉得自己需要检讨的地方很多。


即使有这样的认识,真正在行动上,改变起来也依然是困难重重。一个成年人的行为方式,在未成年的时候已经基本养成了。此后能做的,只是通过自我的反观,进行有限的矫正。生活中有太多的大人,不过是任性蛮横、强词夺理的小孩。不是像巴列霍所说的,“愤怒把一个大人撕碎成小孩”,而是过于匮乏的家庭教养,只在温饱上保证了孩子的需求,却缺乏必要的心灵抚育和人性教养,使之学会温和、善意、理性。也因此,当这些缺乏教养的孩子长大成人,也就会不自觉地表现出粗疏、粗暴,甚至凶暴的一面。这其中,也包括我——至少有我的部分的影子。也因此,我更需要诗。这里,诗是“必要的角度”,能够使人以另一种更为轻松、愉快,至少不那么令自己难堪的、以至于不愿直面的方式反观自己,调整自身,丰富和修正自我。


我的父亲曾不止一次批评和“断定”我,管不了孩子、不会管孩子。我承认这话有道理。同时我也意识到,这与我的性格和家庭教养有关。我缺乏耐心,缺乏对孩子的鼓励,缺乏与他“斗智斗勇”的机巧与灵活……


大约5岁以前,别人问小远,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他总是回答:爸爸和妈妈。现在,他会说,更喜欢妈妈;或者说,虽然爸爸经常跟我玩,但我喜欢妈妈。即便如此失败,我还是有些不服气、不甘心。我不相信自己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气、甚至自己天生的性格不会改变,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同时,我想我不必太着急费力地去“管”孩子。与“管”相比,身心放松的陪伴,或许更加需要。能够让我稍感宽慰的,是我经常和孩子一起玩,很疯地玩。甚至有时会发生不愉快。但是我仍然为此感到高兴。我希望通过一起玩,能够让自己少一些刻板和严肃,也多少消释一些因为我的严肃和刻板而带给孩子的不安。当然,更希望通过这样的互动,能够留给他一些与家人共处的记忆。成年之后,一个人会懂得,这种记忆多么宝贵。


不久前看到一个资料,说美国威斯康辛大学一个叫哈罗的心理学教授,曾于1957年发表过一个研究报告:他把小恒河猴交给两个猴妈妈抚养,一个给它喂奶,另一个给它抚触。结果,这只小猴子在成长过程中、以及成长之后,最为依恋的,并不是给它喂奶水的妈妈,而是给它抚触的妈妈。该研究同时表明,有这种母爱的猴子长大后也更健康一些。这让我想起十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曾问一个老师(他的小孩当时还很小)怎么管小孩?他说,不用管,只要陪她就行了。老师无意中说的话,让我莫名奇妙记了许多年。


07


现代家庭中的父母与孩子,最重要的或许就是相互陪伴。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在时间上比较宽松。在妻子上班期间,我自然会陪小孩多一些。但是在其他一些时候,比如晚上或者周末,我的陪护则很少。以至于有时候妻子会问:你的工作重要,还是孩子重要?你更看重家庭和孩子,还是你的读书和写作?对我来说,家庭与工作,妻子、孩子和个人的喜好实在很难分开。我有时觉得,我的阅读和写作,部分地消化了我的坏脾气,它调整我,使我成了一个稍微平和的人,一个更爱家庭的人。


在整理关于孩子的这部书的时候,妻子还曾问我:你更在乎孩子,还是更在乎你写孩子的这些文字?当然是孩子。只是,生活很难这么非此即彼地简单取舍。天知道,如果我没有爱上自己的工作、同时爱上写作,我是否会对家庭、对孩子,有像现在这样的情感与体认。正是我现在所做的事,让我多了一些信心,觉得我要通过活出自己来告诉孩子,他可以怎样更加快乐、更有热情、充满创造地去生活。


我知道,为了生活,家人比我付出了更多;我也明白,对孩子和家庭,我应该付出更多的时间和耐心。感谢他们的宽容。现在,终于可以放下笔了。


让我们一起出门玩去!

(原载《延河》2019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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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刚,南京大学哲学博士。西安财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西安财经大学文学创作与文体研究中心副主任。出版有诗集『你的光:2001-2016』(上海三联书店2017)、随笔集『语言与思想之间』(西安出版社2014)、『纸上的关怀』(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诗论集『沙与世界:二十首现代诗的细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长安诗心:新世纪陕西诗歌散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等。曾获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文学评论提名奖(2016),第四届陕西青年诗人奖(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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