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愛上了斯嘉麗·約翰遜。
自《迷失東京》、《黑色大麗花》、《皮囊之下》之後，她終於再次刻畫了一個驚豔我的角色。
一個準備離婚的女人。
近日，斯嘉麗·約翰遜憑藉《婚姻故事》和《喬喬的異想世界》兩部影片，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
這是她第一次提名奧斯卡。
不提則已，一提提倆。
後者還未看，《婚姻故事》我卻早已咀嚼過多次——
婚姻故事
Marriage Story
其實講了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不過就是“一段完美婚姻的消亡史”罷了。
可其中所暴露出來的，過於真實的婚姻問題，卻是實實在在地擊中了我。
導演諾亞·鮑姆巴赫，他最擅長討論家庭中潛藏的感情暗流，不溫不火，卻能在細枝末節處顯現出敏銳的洞察力。
但他的作品缺點也很明顯，平淡鬆散，很是考驗觀眾的耐心。
然而這一次，卻是出乎我的意料。
《婚姻故事》節奏緊湊、鞭辟入裡，卻又充滿戲劇張力。
這一點，在那段8分鐘左右的蒙太奇開場裡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段蒙太奇，由劇作家查理（亞當·德賴弗 飾）和做演員的妻子妮可（斯嘉麗·約翰遜 飾）寫給對方的“What I love about......（我之所以愛查理/妮可是因為...）”切入，伴隨著兩人甜蜜溫馨的生活片段展開。
在不急不緩的旁白聲中，一個完美和諧的家庭、一對默契無間的夫妻、一段令人豔羨的婚姻生活，慢慢地展現在觀眾的面前：
查理回憶妮可，平易近人擅長照顧別人情緒，待人接物有禮貌但經常泡茶不喝，總忘記關櫥櫃門卻能給一家人剪頭髮...是自己最喜歡的女演員。
妮可描述查理，冷靜且毫無畏懼但過於執著，井井有條考慮周全卻終是沉浸自我，沉著冷靜卻不善於社交...是自己最欽佩的導演。
這段蒙太奇所要表達的有很多，毫無疑問，兩人愛過，並仍舊愛著對方。
卻，有很多不對勁。
肯定夾雜著否定，讚美與批評並行，兩個人似乎都在“抱怨和阻止自己抱怨”中自我拉扯。
都是那麼的，爭強好勝。
於是鏡頭一轉，我們才發現，原來他們坐在婚姻調解員的辦公室。
這一出濃縮了夫妻間的愛、恨、矛盾的“What I love about...”，其實只是調解員給夫妻兩人佈置的作業。
然而，真的面對面坐下來，妮可卻連親口唸出來的勇氣都沒有，也拒絕去聽查理念信的內容。
電影在短短十幾分鍾之內，就將這段看似完美的婚姻關係，崩了個稀碎。
但這引拋出了這部電影的疑問：一段擁有愛情的婚姻，是如何被時間消磨殆盡的？
妮可出生洛杉磯，是因出演大尺度校園戲劇而小有名氣的女演員。
查理則是孤身一人來紐約打拼，白手起家才華橫溢的舞臺劇導演。
兩人因一場戲劇觀摩結緣，隨之相識相知，繼而墜入愛河、結婚生子。
順風順水的戀情與婚姻，默契十足的愛人與搭檔，在旁人，甚至保姆眼中，這對俊男美女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可實際上呢？
妮可是如此崇拜和敬佩查理的才華，以至於放棄洛杉磯的演藝事業，跟隨查理到紐約，此後一直是查理的御用女主角。
一個天賦極佳的導演，一個是靈氣十足的演員，原以為是夫唱婦隨的佳話，可隨著查理名氣的崛起，妮可忙於照顧孩子，兩人的社會地位逐漸拉開差距，慢慢淪為沒有姓名的“女演員”。
可這又算什麼呢？
假如自己的犧牲，愛人足夠理解；自己的付出，愛人能夠回報；自己的價值，愛人充分尊重......那麼退一步又算什麼呢？
然而查理卻偏偏不是一個好的愛人。
妮可獲得去洛杉磯出演試播集的機會，查理對此顯示出的卻是冷漠與不屑，白手起家的他內心滿是對浮華的好萊塢的不屑。
妮可讓查理點評自己的表演，明明正在看電視劇的人，卻脫口而出“我根本不看劇，所以我沒法判斷”
妮可壓抑這怒火和查理講道理，對方卻只是敷衍的一句“謝謝你遷就我”，看不出絲毫誠意。
妮可一直想嘗試做導演，但查理總會說“下一部”、“下一部”，但下一次總是被無限期延遲。
妮可不止一次說她想去洛杉磯生活，但這些訴求在婚前不僅沒有得到重視，在離婚過程中更是被當做是“無疾而終的討論”而略過。
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的差別，致使查理把妮可一直當做自己的附屬品，他甚至連妮可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
在家庭的大小事情上，妮可也幾乎沒有發言權，連自己的品味都不能擁有。
他嘲笑妮可的夢想，勸她去洛杉磯演戲還不如把錢投資到自己的劇團，一副“我的就是我的，你的還是我的”的理直氣壯.....
曾經的天才女演員被婚姻磨去稜角，一步步退讓直到失去自己。
妮可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段婚姻中犧牲了太多，而在自負自私的丈夫眼中卻是“一文不值”。
於是就有了聘請律師、對簿公堂，用盡詆譭性的詞語侮辱對方。
這是影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之一。
為了爭取孩子的撫養權及其他權益，他們的律師在法庭上不擇手段地相互攻訐，把他們婚姻生活裡的細枝末節，添油加醋地形容成了黑料——
女律師痛斥男方婚內出軌，控制慾極強，不負責任、完全不關心家人。
妮可為愛步步忍讓的“甘願”，也成了律師指責查理的利劍。
“他管妮可借錢幫襯劇院，她要當媽媽，還要當他的女演員，她的支持才成就了他。”
男律師痛斥女方酗酒、吸毒、忘恩負義，只想著分走丈夫65萬美元大獎的一半。
就連查理讚美妮可“勇敢”的大尺度影片拍攝，也成了律師口中人身攻擊的籌碼。
“她是出演性愛電影的女人，因為查理的戲劇，才有了更高的成就，賺更多的錢。”
本來想要好聚好散、體面收場的離婚，變得痛苦、殘忍、血腥，斤斤計較，一場離婚訴訟，成為最終撕裂彼此的傷口。
精疲力盡的兩人忽然意識到，付出高額的律師費，換來的不過是面目全非的一地雞毛。
於是兩人決定坐下來好好談談。
這是我最愛的一場戲。
早在法庭上撕破臉的兩人剛開始還保留著溫情，尷尬瀰漫。
可說著說著，局面就開始失控，兩人從相互指責到互相羞辱，接著上升到人身攻擊。
到了後來，他們甚至用世上最惡毒的話詛咒對方。
——你撫摸我的時候，我很反感！想到和你上床，我就想剝掉自己的皮！
——每天醒來我都希望你死了！死掉！！如果我能保證亨利沒事，我真希望你重病，然後被車撞死。
——你操縱了我，你這個該死的惡人！
——你和你的自私融為一體，你自己都分辨不出那是自私！你真混蛋！！
因為深愛，所以瞭解。因為了解，所以知道用什麼樣的言語最能傷害到對方。
從相愛到相殺，實在是太過殘忍。
愛之深恨之切，可恨，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
當我們用最尖銳的言辭，去傷害我們摯愛的人，最先感到痛苦的，反而是自己。
當查理哭跪坐在地上，說著“對不起”時，當妮可看到崩潰的查理，大步上前將他摟入懷裡時，沒人能否定，他們相愛的事實。
電影開頭妮可那封沒念完的信，在影片最後再次出現：
“我見到他兩秒後，就愛上了他。我永遠都不會停止愛他，儘管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們還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了。
《婚姻故事》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於，在揭露那些婚姻中的種種不堪時，也沒有避諱讓我們看到的婚姻關係裡的種種羈絆——
在得知查理的作品獲獎之後，妮可也會衷心地祝福他；
兩人還是自然地喚對方“honey”，即使不再是彼此的愛人；
妮可依然會耐心地給查理修理頭髮，查理也會在妮可需要時大半夜跑來幫助她；
甚至離婚後，看到查理散開的鞋帶時，妮可也會自然地蹲下給他繫好。
他們最終選擇了，或者說學會了與自己和解。
我們不再是我們，卻成了更好地“我”和“你”。
這也許，才是婚姻的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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