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人生即将前往终点,但他的心里,却还夹杂着许多离合悲欢

死亡,对人来说,仅能遭遇一次。因此,人便在人生中探索、思考,借以发觉自己“对死亡的认知”。

苏轼曾在诗中说:“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春天景色虽然美,但是在清明的扫墓时节,却是一副让人无心欣赏的风景。

此中诗句,便让人感受到了“生死相隔”。

苏轼较早的死亡认知经验,大约是来自于亲人的离世。古代医学技术不如现在发达,苏轼的叔父辈接二连三地逝去,他的父亲苏洵,记述了这段情形。

“始予少年时,父母俱存,兄弟妻子备具,终日嬉游,不知有死生之悲……自长女之夭……其后五年而丧兄希白……又一年而长子死……又六年而失其幼女,服未既而有长姊之丧……嗟夫,三十年之间,而骨肉之亲零落无几。”

文中接连使用“其后”、“又”与“未既”,表达亲人亡故事件发生的连续性,遂让苏洵有“悲忧惨怆之气,郁积而未散”的感觉,进而发出“骨肉之亲零落无几”的感慨。

这种感觉,是苏洵对于死亡的认知。

这段经历,于苏轼的作品中,亦有相应的描述:“昔我先祖之后,诸父、诸姑、森如雁行。三十年间,死生契阔。”

可见,“死生契阔”,成为苏轼感受最为真切的死亡认知。

苏轼:人生即将前往终点,但他的心里,却还夹杂着许多离合悲欢

苏轼画像

不可逆转的死亡

死亡,是一种无法重复的体验;死去的个体,无法再回到世上,对他人述说死亡的经验。正因如此,人便会以亲朋离世、环境变迁或文字书写等外在经验,来构建自己对死亡的认知。

亲人相继离世的经验,让苏轼在人生早期,便对死亡有了深刻感受。

伯父逝去,苏轼在挽诗中提及:“后事书千纸,新坟天一方。”伯父突然逝世,以致他的事迹仅能见于文字记述;伯父的坟墓在故乡,苏轼却官宦四方——对亲人来说,这不仅是地理上的相隔,更是生死间永恒的分别。

苏轼在为伯父写的祭文中说道:“辛丑之秋,送伯西郊。淫雨萧萧,河水滔滔。言别于槁,屡顾以招。孰知此行,乃隔幽明。”早先他与伯父离别时,亲人间依依不舍的情景历历在目;没想到,从那以后,两人却是生死相隔。

从苏轼的诗句和祭文中,可以看出他感受到了死亡的不可逆转。此一特性,让人平常熟知的事物转瞬消失,没有再去追寻的可能。

苏轼的家人某次在整理荒地时,挖掘到一座墓冢。苏轼即刻令人掩埋复原,并因此写祭文为无名逝者哀悼:

“今夫一岁之运,阴阳之变,天地盈虚,日星殒食,山川崩竭,万物生死,欻及飘忽,若雷奔电掣,不须臾留也。”

苏轼从自然现象的变化,已经能感受到生死变化的迅速。接着他对墓冢主人发出感慨:

“子为土偶,固已归于土矣。余为木偶漂漂者,未知其如何。”

逝者已矣,生者还需为世事奔波不已。虽然苏轼与亡者并不相识,但借着与亡者对话,他提醒自己在世的责任尚未了结。

这些遭遇,让苏轼确信:死亡所造成的分隔,无法复原;死亡的不可逆转,是真实存在的。

苏轼:人生即将前往终点,但他的心里,却还夹杂着许多离合悲欢

苏轼画像

多年后,苏轼谪贬黄州时,谈到某位朋友“得风疾者,急往视之,已不能言矣。”他发出感慨:“死生阴阳之争,其苦有甚于刀锯木索者。”濒临生死之关时,所感受到的痛苦,比刑具加身,还要苦切。

苏轼虽然略通养生医理,却“知其不可救,嘿为祈死而已。”面对造物主行使生杀大权时,他再次认识到:人的能力有限,无法逆转死亡。

苏轼在黄州,遭遇到久旱后的大雨,写出“阴阳有时雨有数”的名句。天地间的阴阳变化、降雨多寡,是否都在某种定数之中?人虽然有能力了解这个事实,但是却无法干预它的发生。

同样的,死亡既然是人生的终点,就如“春夏秋冬”一般,有自然的特质;反过来想,死亡虽然是人生的定数,但我们可以从理性的层面来理解它。

正如苏轼所言:“夜拥笙歌霅水滨,回头乐事总成尘。……聚散细思都是梦,身名渐觉两非亲。”人生聚散与身外浮名,在死亡不可逆转的背景下,全部成为梦幻泡影。此一言,点醒“梦中人”。

不确定、却必然的死亡

在苏轼为伯父所写的挽诗中,提到:“挥手东门别,朱颜鬓未霜。至今如梦寐,未信有存亡。”他想到当年两人话别,对方还保持着年轻的样貌。谁也没有料到,没多久他就收到伯父逝世的消息。

苏轼在此针对亲人离去,抒发了“难以置信”的感觉——这如同做梦一般。

梦境给人的感觉,总是不真实的,苏轼以此来比喻,正表明了他对死亡不确定性的认知。

苏轼:人生即将前往终点,但他的心里,却还夹杂着许多离合悲欢

苏轼画像

多年后的苏轼,想到前朝一同科考中举的人,其后的际遇并不相同:

“进有后先,名有隐显;命有穷达,时有重轻……或死生之乖睽,已为陈迹;或摈斥于罪戾,仅夷平民。”

从现实同门好友的际遇来看,他们都想通过科考而有所作为。然而,人的预设想法,与实际的际遇,却没有绝对的关联,甚至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先病亡了。

事实上,死亡的不确定,对于卫生、医药、医学观念都不发达的古代而言,是司空见惯的状况。

从幼年开始,到外出仕宦的过程中,苏轼周围亲人、同门、好友的相继离世,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不确定,和命运的不可测。

死亡还有另外一种特质,那就是“必然性”。

《庄子》中有这样的叙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万物皆在变化之中,无法永远固定在某种状态中。

对此,苏轼曾说:“人生作鬼会不免。”他察觉到生死的现象,是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是无法以人力加以改变的。

因此,苏轼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看来,他已经从人生祸福穷达的不定,认识到人生最终将归结死亡的必然性。

可见,有积极人生观如苏轼者,也不得不承认死亡之必然。既然如此,他对于人生的有限,也就容易生出感慨。

“人生如朝露,要作百年客。喟彼终岁劳,幸兹一日泽。愿言竟不遂,人事多乖隔。悟此知有命,沉忧伤魂魄。”

苏轼曾以清晨的露水,来比喻人生,便是表达出人生的有限:纵有百年的寿命,也会有结束的一天。而他以“沉忧伤魂魄”的情绪,来表达“知有命”的失落,便是他对死亡之必然的认知。

苏轼:人生即将前往终点,但他的心里,却还夹杂着许多离合悲欢

苏轼雕像

​结语

苏轼喜欢园艺。他年轻时“种松满东冈”,晚年时“手栽兰与菊”。他不单单是栽种花木,也时常将对于植物的观察与感悟,写入诗文之中。

他曾称赞茯苓是“神仙上药”,并计划种植松树,借以获得茯苓,因为古人相信茯苓是松脂所化。然而,他的愿望没有如期实现,只好安慰自己“纵未得茯苓,且当拾流肪。”

他想到茯苓如此难以获取,便发出感叹:“茯苓无消息,双鬓日夜摧。古今一俯仰,作诗寄余哀。”种植的人,等不到茯苓长出,却已经鬓发斑白。对此,他仅能以诗句,表达心中的无奈。

通过茯苓的难得,苏轼认识到了生命的有限;不仅如此,他还有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喟叹——他清楚地知道,人生最终有一个明确的终点存在。

中年到老年时期,苏轼常被疾病困扰。熙宁年间,他任职密州,曾说:“百年三万日,老病常居半。其间互忧乐,歌笑杂悲叹。”疾病侵袭身体的状况,已经让他看到自己的人生即将前往终点,但他的心里,却还夹杂着许多离合悲欢。

生理与心理的变化,让苏轼对死亡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至此,死亡对他来说,不再是一件抽象的事物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