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我陪吳春紅家人度過的他被無罪釋放前後的三天

“吳莉莉等待父親宣判結果時的不安”、“吳春紅被無罪釋放後和女兒視頻時的淚流滿面”、“吳春紅時隔數年和老父再相見時的抱頭痛哭”……

4月3日上午9點,被鬧鐘的聲音吵醒,這一覺,我整整睡了十個小時,超過了過去三天的總和。睜開眼,過去三天的經歷又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

我覺得自己應該寫點什麼,不止於感動,而是因為他們一家人的故事應該讓更多人知道。因為吳春紅案的正義已經遲到了16年,追責不能再遲到。這不僅是一家人的慘劇,更是兩家人的不幸。

時間回到3月29日,我從吳春紅女兒吳莉莉處得知,吳春紅的案子將於4月1日宣佈判決結果,隨即對她進行了電話採訪。電話中,吳莉莉顯得特別激動,和我說了父親吳春紅的案子是如何4次判決3次被髮回重審的,又是如何經歷再審的,以及她這16年的替父伸冤之路。當天,我發出了第一篇關於此案的報道《對話民權“投毒殺人”案吳春紅的女兒:父親喊冤16年,哭著讓我們相信他》。

3月30日上午,我們兵分兩路,分別前往吳春紅的服刑地點浙江省金華市和吳春紅的老家河南商丘民權縣進行採訪。

3月31日上午9點,在吳春紅的老家民權縣周崗村,我第一次見到了吳春紅已經70歲高齡的父母,飽經歲月的風霜,兩位老人早已疾病纏身。但是聽說我們的來意,兩位老人不顧身體的不便,帶著我來到了當年吳春紅一家居住的院子。院子早已破舊不堪,雜草叢生。和旁邊幾棟兩層樓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兩個多小時的採訪,幾乎都在這個院子裡進行,兩位老人哭著帶我走遍了院子的每一個角落,一邊介紹一邊回憶,他們對院子裡16年前的一草一木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兩位老人,從16年前兒子被帶走,就一直堅持給兒子伸冤,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幹傷天害理的事。“如果我兒子真幹了這事,你就算當我面把他打死我都不管。”吳春紅母親給我說的這句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裡。

本來早就應該安享晚年的吳春紅父親,在兒子出事後,為了維持生計,支持孫子孫女上學,花甲之年的父親,又撿起了兒子的營生,經常因為扛木頭磨得肩膀都是血泡。

在吳春紅入獄五年之後,父母才第一次見到了他。從那之後,兩位老人和有默契地做了一個分工,吳春紅的母親負責每個月去探望吳春紅,吳春紅父親則負責堅持申訴,十餘年如一日。

院子裡有一棵梧桐樹,生長的位置原來是吳春紅為存放木材搭的棚子,在吳春紅被抓走的當年,棚子就坍塌了,而這棵梧桐樹也是那時自己發芽生長起來的。16年,吳春紅的母親每天看著它從一顆小樹苗長成了如今的齊腰粗細,而這棵梧桐樹葉也見證了吳春紅母親這16年因為思念兒子流的眼淚和所受的苦。但是,兩位老人覺得,他們受的罪沒有兒子受的罪一半多。

臨走時,兩位老人哭著和我說,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村裡、鎮上還有縣裡,能給兒子恢復名譽,然後孫子能儘快成家立業。已經26歲的孫子至今沒有成家,是兩位老人的另一塊心病。

“要不是因為這個事,我早就抱上重孫子了。” 吳春紅的父親告訴我。

吳春紅宣判前的這一天,吳莉莉異常忙碌,她既要給父親打掃屋子收拾床鋪,又要給生病的兒子看病。父親出事時還是一個12歲學生的吳莉莉,如今,已經是3個孩子的媽媽了。31日下午3點,我在民權縣城西邊城鄉結合部的一個院子裡,見到了吳莉莉,她還在給父親收拾屋子。

吳莉莉有些瘦弱,讓人很難相信,就是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這麼多年一直堅持為父親伸冤。80多頁的申訴材料,這些年她堅持向有關部門寄了六七百份。那幾年,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吳莉莉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去郵局郵寄材料,一手抱著孩子,一手騎車去鎮上。

這一次,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聊起父親出事前他們家的幸福生活,聊起父親出事後一家人生活的艱辛,聊起父親終於再審時的激動心情……期間,吳莉莉多次落淚。

採訪最後,吳莉莉說,她現在最想好好抱抱父親。

4月1日上午9點20分,吳春紅被宣佈無罪釋放,比原先定的開庭時間早了近一個小時。十分鐘後,我見到了已經得知父親被無罪釋放消息的吳莉莉,她專門接了奶奶,帶了新的被褥,來給父親鋪床。這一次,她更加忙碌了,既要一直關注父親那裡的的消息,又要接聽來自全國媒體的電話,還要安慰年邁的奶奶。

上午10點多,通過弟弟打來的視頻電話,吳莉莉時隔近兩年終於再一次見到了父親。父親的一句“女兒,我出來了”,讓父女倆全都泣不成聲,吳春紅的母親也是淚如雨下。

吳莉莉讓父親不要激動,保重身體,簡單通話之後掛斷了電話,因為他們知道,再過十來個小時,他們一家人就能真正的團圓了,而這一天,他們已經等了5600多天。

此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迫於壓力,吳莉莉已經租了近十年的院子的房東打電話來說,村子裡不讓他再把房子租給吳莉莉一家人了。吳莉莉家人找村裡理論未果,只好帶著給父親準備好的新被褥,和奶奶一起開車回了周崗村老家,打算暫時讓父親胡來後住在三叔家。

從浙江金華到河南民權,將近1000公里,吳春紅急著回家和家人團聚,坐著車一路顛簸。晚上9時許,他的身體扛不住了,頭疼、胃疼,一行人在安徽蕪湖下了高速,尋找醫院就醫。在醫院,開了些胃藥,稍稍止住疼痛後,吳春紅還是催促往家走,因為他想盡快回家。

當天傍晚,民權迎來了一場久違的春雨!

4月2日清晨6時許,經過20個小時的長途行車,吳春紅終於回到了民權老家。母親、妻子、女兒、兒子陪在他身邊,輪流抱著他,握他的雙手。上午7點多,我在周崗村接上了吳春紅的父親還有二叔等親人,一起坐車去見吳春紅。一路上老人異常激動,一直在不停地說話。

半個小時後,車子行駛到吳春紅暫住的小院。我扶老人下車,明顯能感覺到老人渾身顫抖,他走得飛快,一點也不像是一個70歲的老人。數年未見,再次相見的兩人抱頭痛哭。空間不大的小屋裡,擠滿了從各地不斷趕來的親人。

直到上午10時左右,回家四個小時後,吳春紅才終於開始睡去。家人們悄悄走到隔壁的屋子,安撫哭鬧的孩童。下午14時30分,吳家人帶著吳春紅去當地醫院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由於沒有戶口和身份證,吳春紅看病無法報銷,也無法住院治療。雖然已經被無罪釋放,吳春紅想要回歸到正常的生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吳春紅說,他最希望的就是相關責任人能給他一個道歉。吳春紅案的正義已經遲到了16年,但是追責不能再遲到。吳春紅所說的“嚴刑逼供”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又是何人所為?為何三次證據不足被河南高院要求重審,商丘中院仍作出3次死緩判決?為何多次向河南高院申訴被駁回?相比宣告吳春紅無罪,該案啟動追責程序顯然更令人關注。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隨著司法體制的進步,越來越多的疑案、錯案得到了重審的機會。但是,社會和政府也應該關注冤案得到平反的這些人的未來生活如何繼續。

另外,獲知吳春紅無罪出獄的消息,當年受害孩童的父親連夜從外地趕回老家,準備尋求警方的幫助,查明真兇。作為受害孩童的家屬,如今他們無比渴望真兇落網。但已經時隔近16年,物是人非,當年的一切早已不復存在,再想查明當年的真相,讓真兇落網,可謂難如登天。

吳家人和王家人的遭遇,不僅是一家人的不幸,更是兩家人連在一起的悲劇。

(大眾網·海報新聞記者 張穩 寫於2020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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