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月第一人

十二萬英尺高空,一架流線型飛機在雲層上掠過。機艙內,飛行員緊握著操縱桿,盯著儀表盤上的讀數變化。機身震顫地厲害,指示燈時亮時滅,抖成了一段段的線。


“加速。”耳機裡傳來了塔臺新的指令。


登月第一人


他向前推動操縱桿,速度儀上的數字開始從2.5馬赫往上增長。他眼前的雲層更快的向後閃過。3.6馬赫,雲朵不見了,一道薄薄的藍光之外,是漆黑的星空。4馬赫,高度十四萬一千英尺。機身不再抖動,一切突然安靜下來。他看到面前的記錄本漂浮了起來。


“停止加速。”


沒幾個人親眼目睹過這樣壯麗的景色。他沉浸在天地之間的寧靜之中。


“右轉,下降”,新的指令打破了這短暫的美妙時刻。


機翼噴出氣體,但機身仍在漂浮。他看到高度儀上的數字開始飛快的跳動,不是變小而是變成了十四萬二。“你在脫離地球引力。”數字跳動的更劇烈了,十四萬五千一,十四萬五千二……還在增大。他用力向右扳操縱桿,沒有反應。十四萬六千英尺,跳傘是沒有用的,他會變成一顆同步軌道衛星。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他讓機翼向左擺動,然後再猛地向右。十四萬九千。機身開始抖動起來,讀數不再增加,他開始下降。十一秒,事後同事告訴他,這樣命懸一線的刻對他來說早已不是第一次。


“尼爾,先完成飛行報告,後面的任務推遲了。”基地裡,同事突然告訴他這樣一個消息。

“我被禁飛了嗎?”他問。

“上頭說先完成報告。”同事看著他,沒有給更多的解釋。

他轉回頭,在筆記本上寫下14.9這個數字,那筆記上有一個日期,那時他女兒凱倫化療的日子。他合上了筆記本,起身回家。


白色的病床上方,一個巨大的玻璃菱鏡下,光頭的女孩閉著眼睛。菱鏡的尖端對著她的眉心,她像是睡著了,手裡抓著粉色的小毯子。和那龐大的儀器相比,她像個小小的瓷娃娃。他和妻子站在治療室外,隔窗看著年幼的女兒,妻子抽泣起來,他抱緊了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胸前。


他想起了女兒還有頭髮的時候,卷卷的,棕色的頭髮垂在她的小臉上。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那一縷,舉起了她。“嗨,凱倫。”女兒轉頭看著他,笑了,而他眼角留下了淚水。


吱吱的轉軸聲中,小小的棺材緩緩落下。身著黑衣的人們在默默地和這個幼小的靈魂做著最後的告別。該說些什麼呢,痛苦而又漫長的日子裡,他要說的話似乎已經說盡,卻也永遠無法說完。他回到家中,拿起一個白色手環,又撫摸了一次那幾個小小的字母,然後把它放在那個黑色筆記本上,一同鎖進了抽屜。


“女兒的死對你有什麼影響?”五個面試官中的一個問道。

“影響有很多,正反兩方面都有。”他緩緩的說,“說沒有是不可能的。”這樣的擔心並不意外,他的職業需要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需要他在任何時候都能冷靜地作出判斷,他證明過這一點,以後還將證明。


有了新的開始,為何還要面對同樣的別離?難道命運是一個永無止境的環嗎。他還記得第一次見查菲的情景。“嗨,好像只有我們是平民。”那個穿著黑色西裝,打折打著藍色領帶的男人對他說。他看了看前面那幾穿軍裝的人,點了點頭,笑了一下。“你好,我叫查菲。”那人排在了他的後面,說。“尼爾。”他說。


第二次見面是在訓練場,他們一群人的面前是臺離心機模擬器。查菲還是在他後面。“四十五秒後你們將失去知覺。在那之前,你們要控制它恢復平衡。”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這怎麼可能。但叫到他名字的時候,他還是走了上去。天旋地轉,不是試飛X-15那種震動帶來的眩暈,而是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忽左忽右,他失去了知覺。查菲是第二個,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查菲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我要再試一次。”他卻不讓查菲登上模擬器。


嘔吐,不停的嘔吐。查菲也走進了廁所,他剛漱完口,看著查菲蒼白的臉。“你可以用那一間。”他指了指另一個馬桶,說。查菲衝了過去。或許就是那以後,他們從競爭對手變成了朋友的吧。不過現在,他們不需要再競爭了,他整了整黑色的領帶,只想早點離開這裡,哪怕像是在逃跑。


“在克利夫蘭,我們參加過四個試飛員的葬禮,這對我們已經不新鮮了。”他妻子對搭車同事說,“他不願談起這些,他也從不談起凱倫。”回到家,她也沒去打擾他,就讓他一個人在院子裡仰望星空,或許那輪皎潔的明月才能給他以安慰,給他進行下去的力量。


“如果要失敗的話,我寧願是在這裡,而不是那裡!”他對迪克吼道。這麼多年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發火,而且是對自己的頂頭上司。“外界給我們的壓力很大。”迪克說。他卻轉身走了,臉上還帶著血跡。剛才是第幾次墜毀?他沒有去數,但無疑是最懸的一次,如果晚零點五秒按下彈射按鈕,他必死無疑。而就算這樣,燃料燃氣的大火還是衝到三十多米的地方,燒傷了他。


迪克的擔心是有原因的,蘇聯人次次都比他們領先。第一顆衛星,第一個太空人,第一次出艙行走……失敗的陰影籠罩著他們,反戰的情緒影響著這個國家。這一切有意義嗎?現在人人都在問,已經過去了八年,這樣的聲音已經變成了主流。可他們還在前進,哪怕有再多的失敗,哪怕輸掉的是自己的性命。就像那些同伴一樣。他不是第一個被選中的人,但命運弄人,一次次失敗讓那些佼佼者失去了性命,就像他剛剛差一點那樣,但他還將繼續。


“我們討論過了,阿波羅十一號的指令長是你。”迪克對他說。他怔了一下,說:“好的。”就像以往一樣,沒有多餘的言語。這當然是一種榮耀,但也是一種悲涼,對那些本可能看到這一刻的同伴的悲涼,對本該完成這次壯舉的查菲的悲涼。這將是永載史冊的輝煌,也是難以揹負的重擔。他盡力不去想國家和人們對他的期待,那是對他們的期待。但另一份責任,他必須獨自面對。


“你也有可能回不來,對嗎?”大兒子艾瑞克問他。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十一歲的兒子盯著他的眼睛,那稚氣的臉上有著一股成人的平靜。“是的。”他說。兒子走向他,他張開了雙手,但兒子卻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手。或許因為是男孩吧,他和兒子沒有過多少親密的舉動。他們的告別就這樣以男人之間的方式結束了。


人們常說,沒人會記得第二的名字。無論是世界第二高峰,還是第二個登上月球的人。可事實上,我們對第一知道的也不多,比如,阿姆斯特朗的全名是什麼,他登月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就像我們不知道為何珠穆朗瑪峰為何是生命的禁區,只用了世界第一高峰來概括了一樣。第一的標籤概括了這些人的故事。“偉大”,“傳奇”,“神話”這些詞語讓我們把他們看作另外一些人,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的人生經歷不會讓我們想到自己。這是一種遺憾,就像埋沒在阿姆斯特朗身後那些奉獻者們一樣,不該被遺忘。放下“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的標籤吧,記住一個堅強的人,一個不怕失敗的人,他經過了一次次的考驗,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這樣的故事,給予了我們力量。謝謝你,尼爾.奧爾登.阿姆斯特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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