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當代書法是“全能冠軍”——《中國美術報》專訪劉洪彪

【編者按】2019年底,全國第十二屆書法篆刻展覽的行書、草書作品在寶雞展出。不少觀者認為,此次展出的數百件作品,基本代表了當今行草書的最高水平。在同期舉辦的“全國第十二屆書法篆刻展覽論壇(寶雞)”上,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草書委員會主任劉洪彪作了“從十二屆國展評審思考當代草書發展的相關問題”的主題發言,並指出當代草書的現狀和問題。《中國美術報》特邀請劉洪彪先生從自身的學書經歷出發,著眼於當代書壇現狀和普遍存在的問題,以及當代書法是“全能冠軍”的說法,做了一次專訪,以期讓今日書法朝健康、陽光的方向發展。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

中國美術報:您的書法道路並非一帆風順,還曾在煤礦做過井下工人,您是如何與書法結緣的呢?

劉洪彪:我們“50後”是一個特殊群體。我初中畢業後面臨兩條路,一是上山下鄉到農村去,一是留在煤礦做工。我是礦工子弟,於是15歲多一點就下井挖煤了,幾乎還是童工。小學三年級時,學校裡的一位語文老師給我們寫範字,讓我們臨摹學寫毛筆字。沒過多久,我的毛筆字就在學校裡被評為第3名,鋼筆字是第1名,這給我埋下了一粒書法的種子。進入煤礦以後,每個單位都有黑板報、牆報,所以,我在井下沒多久就被調到基層寫寫畫畫。又沒過多久,被煤礦團委發現,把我調去當宣傳幹事。我那時常想,自己究竟適合做什麼?想來想去,也只有寫寫畫畫這一點特長。可是,在煤礦搞宣傳、出黑板報,混日子還行,但這裡並沒有書法名家,沒有名山大川,更沒有名勝古蹟,連文房四寶都找不到像樣的。煤礦職工與書法家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所以,我決定離開這個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尋找機會。有什麼途徑呢?去當兵。

入伍之初的幾年裡,寫字的條件其實比煤礦更差,駐地在深山老林裡,見不到連隊以外的任何人,那兒離縣城200公里,離鄉鎮60多公里,身邊只有從朋友那兒借來的半本《九成宮》字帖,以及並不捨得用的從家鄉帶來的幾張宣紙,平時就找點廢報紙臨帖。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 歐陽修春日詞一首 2019 年

中國美術報:在這種環境下,您是否想到過放棄書法?

劉洪彪:沒有想過要放棄,我就是這樣一個一根筋的人。先是堅持在大通鋪的床板上寫字,後來找到一個放工具的五六平米的小屋子,房間太低,進去後只能坐著,我天天晚上窩在那兒。現在回想起來,並沒有任何人要求我這樣做,我對書法還真是有一種自律、一種信念。在連隊,早晨6點起床,出操、上山施工、搞農副業生產、集體活動、輪崗……睡覺的時間就那麼幾個小時。我在連隊是管道工,每天扛管子、鋸管子、套絲、除鏽、煨彎、刷漆。晚上熄燈後,全班戰友呼呼大睡,只有我鑽進小屋裡看書寫字。我給自己定目標,給自己下任務,在完成本職工作外,要把自己的初心堅持住,朝著既定目標走下去。

直到1978年底,我被調回部隊機關,後又轉為軍官,負責文化藝術工作,名正言順地有了寫寫畫畫的理由。但是依然很忙,作為當時所在的一個師級單位唯一的文化幹事,要組織很多文體活動,我同時管著宣傳隊、籃球隊、乒乓球隊、田徑隊、足球隊,要搞文藝演出、書畫展覽、體育比賽等等。所以,每天晚上,我的房間是營院裡最後一個熄燈的。對此,我心裡還曾有一點自豪感——這裡我最用功。1986年,我被調到北京。剛到北京時,被安排管理一個基本處於停工狀態的禮堂。經過9個月沒日沒夜的努力,禮堂大變樣,不僅自負盈虧,還能發工資、獎金、福利了,而且賬上還有純利潤16萬。之後,我申請調回機關,繼續做文化工作直到1993年。39歲時,我進入文藝創作室,成為駐京部隊第一位專職書法創作員。在這之前,創作室只有文學家和畫家。1994年,我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第一個個展,並制定了40歲後每10年做一個展覽的規劃。不可否認,我學書法的道路是曲折的,最初也是盲目的,但在盲目中沒有放棄,在堅持中找到了明晰的方向!客觀地說,我是一個“三無書法家”,一無家傳,二無師授,三非科班。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 夢行雲 2019年

中國美術報:從第十二屆國展可以看出,目前“70後”“80後”已經佔入展作者的高比例,而且已經有很多“90後”的身影,與這一代人相比,最大的感觸有哪些?

劉洪彪:比較而言,生於上世紀50年代的我們,青年時期要為生活而奔忙,學習書法的路徑是漫長、盲目的。彎路走得多,消耗的時間和精力也多,提升比較緩慢,甚至還會留下不好的習慣。我常說,“50後”的人喜歡書法的不少,但大部分人都是寫大字報、寫宣傳板報的自由體。

現在,書協成立已有三四十年,進行了一系列書法方面植根傳統、迴歸經典的引領,在這樣的氛圍裡,今天的年輕人學習書法的方法是對的,收效是快的,對古人形和神的抓取比我們那代人自然要強、要準。

中國美術報:在您看來,今天的草書家有沒有一些較為普遍存在的問題呢?

劉洪彪:從歷史上看,只有真正的文人才能成為書法家。實際上書法家不僅是文人,更是領軍性的人物,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宗教領袖,這是有可能成為書法家的一個前提。現在,書法成為純藝術後,這個時代書法家的訓練方式、教育體系、創作氛圍都不錯,他們的技巧沒問題,工具、材料的利用沒問題。問題是這張看上去很漂亮的字裡面內涵如何?文氣如何?古人寫字不是純藝術,他是在實用中去謀求審美的高度,在功能性書寫中,謀求字的矛盾、變化和藝術感染力,是實用為主、審美為輔的關係。當代書法成為一門藝術後,書家練技巧、練形式構成、練組合、思考墨色變化,完全變成了技術上的、設計性的東西。那麼,書法作為一種文人的自然書寫、文人書卷氣,還有詩文的遣詞造句、題跋行文的基本能力是缺乏的。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 題友人山水畫冊詩一首 2018年

所以,雖然這幾十年書法的提升、進步很快,發展勢頭猛,看到一代代人成長起來,非常欣慰,但是,令人擔憂的是“重藝輕文”。中國書法跟其他藝術有本質區別,其他的藝術可以是工匠性、製作性的,可以三兩個月完成一件,而書法是幾分鐘內完成。所以,書法家要修文心,要有見識、有思想,字裡行間才會瀰漫著文氣雅氣,否則就是俗氣。

中國美術報:

前段時間,您的一句話——“其實我們在很多方面已經超過了古人!”在網絡上引起廣泛的討論,甚至說您“口出狂言”,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劉洪彪:這裡存在一些誤解。其實質疑者只是抓住了我的一句話或一個詞,對於前面和後面的內容,或許根本就不瞭解,想當然地揣度我的心思,繼而斷章取義地無限擴大。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 劉禹錫烏衣巷 2017年

我所說的“全能冠軍”,道理很簡單,全能運動員要兼具多個體育項目,每一項都有比較好的成績,多項總和的第一名才是冠軍。而單項冠軍則主攻一項。對應書法界,縱向看,秦代的主流書體是小篆,那秦代是否可以比作篆書冠軍?如果把中國書法史比作一場運動會,秦代是篆書冠軍,漢代是隸書冠軍,晉唐是楷書冠軍,晉以後也可以說是行草書冠軍。現在呢?我們可以篆不及秦、隸不及漢、楷不及晉唐……但是,三千多年書法的不同書體、不同風格、不同流派,可以在我們這一個時代同時呈現,我們這一代書法家可以寫甲骨、寫金文、寫小篆、寫簡帛書、寫隸書、寫魏碑、寫唐楷、寫草書、寫行書……可以同時呈現歷史上所有的書體和流派,而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期都沒有先例,這就是“全能冠軍”。我們雖然單項不如古代,但我們卻呈現了一個百花齊放的局面,這是當代書法的貢獻。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在全國第十二屆書法篆刻展覽論壇(寶雞)上做主題發言

之所以這樣說,一是要提振一下我們當代書家的士氣,讓我們對書法的未來發展有信心,而不是一味地“今不如古”。洩氣了還如何談書法復興、民族復興。社會在發展,人類在進步,這是不可抗拒的潮流,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具體到書法,怎麼就有疑義了呢?難道書法可以置於整個社會和人類的發展之外嗎?其實,書法創作也有很多方面超過了古人。比如,今人對於書法的關注度、認知度和重視程度;再比如,古人認為書法只是小技,而我們卻已經給它轉變身份,讓它融化在我們的血液之中,成為一門純藝術,並有層層疊疊的書法管理機構、創作中心,有了普及的書法教育,有了頻繁的展覽活動,還有專業的報紙、刊物、網絡、電視臺……這是前所未有的!這些都遠遠超過古時,這是一方面。

为什么说当代书法是“全能冠军”——《中国美术报》专访刘洪彪

劉洪彪為少年兒童講解書法知識

第二方面,因為書法進入到藝術時代,進入到展廳時代,使得古人齋室伏案的小筆小字,轉變為大幅鉅製,指腕運動變成了全身運動,這也是對前人的一種超越。雖然有人認為寫丈二高、十幾米長的作品沒什麼用,是譁眾取寵!但舞臺藝術可以擴展到大型情景演出,美術可以做大型群雕、大型壁畫,音樂可以搞大型交響樂、搞快閃演唱,舞蹈可以搞大型團體操、廣場舞……這種現代社會文化藝術新的表達方式,它所產生的震撼力、感染力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而我們的書法為何就只能侷限於小書齋、束之高閣、孤芳自賞呢?書法當然也可以開放地投向社會、投向生活,讓廣大民眾感受書法的強大魅力和氣場,我覺得這也是一種超越。

書法成為一門純藝術後,作品要掛到殿堂裡、掛在公共空間、掛在高大的牆面上,所以,與古人寫字相比,動機不一樣,目的不一樣,方法也不一樣。把一封信、一篇日記變成巨大的作品,就要講究形式構成、外觀美感,就要我們這一代人絞盡腦汁地借鑑其他藝術,來豐富當代書法的外在形象、外在美感,這也是進步。當然,還有更多的進步,比如說草書的社會認知度。古人草書只是打草稿、寫日記,但是今天草書可以跟篆、隸、楷、行以同等身份出現,作為書法創作的一個獨立表達方式,當今社會對草書的認知度和運用度遠遠超過古人。

還有,現在考古學、出版業、媒體的快速發展,使得我們在短時期內就可以看到古人一輩子也未必見得到的東西。

另外,為什麼總有人認為當代的書法比古代、比歷代都差呢?我們的書法理論界、學術界、批評界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我認為是陷入了古今比較的三個誤區:第一,把三千多年的書法史,跟我們這幾十年對比;第二,把三千多年流傳下來的百十個書法精英巨擘,跟我們千百萬寫字的人比;第三,拿古代連電都沒有的慢文人生活,跟現在高速度、快節奏的快文人生活比。所以,用這種比較方式,顯然不公平,沒有可比性,得出的結論自然就是失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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