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锁“春生”

春生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出过庭院。所以任何苦疫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春生是我的二叔。没有血缘之亲,不远不近的关系。不过是依着他在村里的辈份我要喊他一声“二叔”。我不清楚他是生来如此,还是后来才逐渐精神失常的。只记得他很爱笑,笑的很疯。邻里都说他有“疯病”。后来也不经常见到他,听说是被他的父亲给锁在自家的寒窑里了。

春生会打快板儿,但不会唱。早些年随他的父亲走街串巷要过饭。爷儿俩,一个打板儿,一个唱。这些都是我从乡邻间的闲谈里听来的。因为只是听,没有亲眼见到过。所以对春生的际遇,无论说苦难还是苦痛。只要不离开一个“苦”字都是合适的。在闲谈间听闻别人的苦,是不痛不痒的。而如果是在漫声欢语里听讲旁人的苦,更是觉不着苦的。这就又像是别人不痛不痒的苦,也可使无关紧要的旁人从中得到乐趣一样的自然。幸而这份乐趣是不怀恶意的,所以也就没有必要操持一份无关要紧的好心。

今年疫情乍起,四下里人心慌慌。少了人声攒动的村庄也就愈发地显露孤寂。而愈是孤寂,我就不能不重新惦记起春生来。这和乡邻乡亲们一样。春生总是在多数人最闲不住的时候被闲言碎语举到风浪的最高端上。任由随即起来的嚎啕大笑的高潮在整个村子里面流溢开来。

我突然记起春生来,想到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只听说是被他的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据春生的邻居亲自口传,春生大概已经有半月的时间不能下床走动了。又听说春生的父亲解下自己的皮带,折成双面儿用作皮鞭。先是狠狠地揪住春生的衣领,而后一脚把春生蹬卧倒在地。最后才用皮带抽打春生。直打到他父亲脸上的汗盖过眼框里的泪才作罢。春生的邻居说那时候他正端着饭,听见隔墙院里的哭嚎声,就爬在院墙上去瞧,能看得很清楚。所以大伙儿认为这个说法比较可信,正也就解了春生有些日子没有出门的谜。

常年不在家,对故土的情思也只能尾随在感情身后。而感情更多的时候是专于某个人的。我对于春生的感情虽然不至于化作成思乡的情思,但也有一份情谊在内。

后来还听说,春生是因为“疯笑”吓哭了村里面的小孩。小孩的父亲找到春生,抽了他几记耳光。然后又和孩子的母亲一起将春生扭送回家。春生的父亲以为憨儿子又惹了什么大乱子,气不过才打的他。邻里乡亲都说春生的父亲,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打起春生来还真狠。总之,不管怎样。有日子没见春生这件事也许现在或者是以后都是无关紧要的。

现在因为疫情,大家伙儿都闲在家里轻易不出门儿了。人人都盼望疫情早点过去,生活早日恢复平静。“春生挨打”这件事情的具体来龙去脉,也少有声音能说得具体了。我想,也只有在大家伙儿都顾不上的时候,春生才是最安静的。

春生被锁在窑里了,也不知道他的父亲会不会在疫情过后将春生“放”出来。如果真是这样永远地将春生锁起来,乡邻间便又会失去一种滋味。失去一种提起来火热,听上去深情,而实际上令人骨寒的滋味。这一次大家伙儿都尝到了严禁的滋味,也该有一种声音来体恤春生了。也确确实实听到有人说,春生会打快板儿,就算几年不出门都不会觉着呆不住。这种声音不知道算不算是乡亲之间对春生的体恤,反正又会使孤寂的村庄再次沸腾起来。

也许锁着春生的寒窑会是他苦难生命的最美庭院。在这片院子里没有人会决定春生是否可以笑。而春生也从来没有真正走出过庭院,所以任何苦疫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

庭院深深锁“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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